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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昆羽继圣 > 第 516 章 无声尸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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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役与验尸官离开后,停尸房内就剩下了华仵作、忠尧、云婀三人。

    华仵作把随身携带的一个木箱,放在案上,打开后准备验尸。

    忠尧与云婀上前一看,木箱中都是些醋、葱、川椒、食盐,以及发干的腊梅等物。当然,还有掘墓用的折叠锄头、铲子,有用于抵御尸臭的布条、蒜、姜。此外,木箱中还有一个皮褡链,里面有精铁打制的各种小刀、小锤、小锥子,用于解剖尸体身腹。

    云婀不禁好奇地问道:“仵作,你来验尸带这些调料佐料做什么?”

    华仵作呵呵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是仵作验尸的必须品。将蒜和姜捣碎混着醋揉在布上,再蒙住口鼻,虽不好闻,但好歹可以抵御一阵尸臭和疫病。”

    “啊?好神奇啊!我还第一次听说,调料可以用于验尸!”云婀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

    “这些都是吃饭的家伙,碰到需要硬逼出来的。”华仵作谦虚地说道。稍顿,他打量了云婀与忠尧一番,乐呵呵问道:“三十六行之中,仵作行甚为低贱,许多人不齿为之。二位衣着不凡,怎么也到这没人愿意来的地方啊。”

    忠尧微微一笑,说道:“仵作这行虽然地位卑微,但蕴含的学识甚为精深。如你所言,这些木箱中的东西,其实都是先辈的智慧,为了应付操验尸身中出现的种种问题,无数先辈脑洞大开,令人惊奇不已。在下若没有记错的话,五代时第一名士、词人和凝曾编著过一本刑讼案例的书,名曰《疑狱集》,尝取古今史传所讼断狱、辨雪冤枉等事,著为两卷;其子和山蒙又增订两卷,合成四卷。”

    “公子是读书人,出身医官局,果然学识不同凡响呐。”华仵作叹了一口气,又道,“不像我等,小人的技艺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没读过太多的书。尽管,年轻时人人都曾有过梦想,但真的有一天长大了,才如梦初醒,原来现实竟是如此残酷。”说到梦想,华仵作心潮起伏,似乎回忆起了自己的青春与往事。

    云婀忽然好奇地问道:“哎,华仵作,你年少时的梦想是什么?”

    华仵作回过神来,笑了笑:“不瞒姑娘,小人年少时的梦想,就是跟我父亲一样,成为陶朱巨福、富甲一方。”

    “哇,你爹这么厉害?”云婀惊叹道,可再看看眼前的华仵作,她又疑惑起来,“莫非你是家中遭遇了什么变故,从而导致家道中落?”

    华仵作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父亲的梦想也是有朝一日成为陶朱巨福,富甲一方。”

    云婀闻言一怔:“原来是这样……”旋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华仵作憨厚地笑了笑,看看云婀,又瞥了忠尧一眼,说道:“公子器宇轩昂,谈吐不凡,想来对刑狱之事颇有研究吧!小人入仵作行多年,也只是比常人多懂一些经验而已。”

    “华仵作过谦了。”忠尧展颜笑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经验有时候更重要,没有经验的日积月累,五代第一名士和凝又怎么能写得出《疑狱集》这样的名著呢?后人不过是借着前人的经验,在黑暗中摸索着继续前进、继续总结而已。”

    忠尧所言不假,其实郑克的《折狱龟鉴》也是在五代和凝父子的《疑狱集》基础上成书的,而《疑狱集》、《折狱龟鉴》这两本书又对历史上第一部系统的法医学专著——宋慈的《洗冤集录》产生了较大影响,宋慈结合自身刑狱断案经验,开创了“法医鉴定学”,由此被尊为世界法医学鼻祖。

    《洗冤集录》详细记述了人体解剖(中医外科也有解剖,还有世界上最早的、最精确的解剖图,与现世的几乎别无二致,误差极小)、勘察现场、鉴定死因、自杀或谋杀、各种解毒方法等内容。宋慈将当时的中医药学应用于刑狱检验,并对先秦以来历代官府刑狱检验的实际经验,进行了全面总结,使之条理化、系统化、理论化。

    此书一经问世,便成为当时和后世刑狱官员断案的金科玉律与必备之书,其权威性甚至超过朝廷颁布的有关律法。

    近八百年来,《洗冤集录》先后被译成朝、日、法、英、荷、德、俄等多种文字,在中外医药学史、法医学史、科技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其影响极为深远。

    另有南宋慈溪人、常德知府桂万荣(号石坡先生)致仕归乡后,辑录古籍中有助于折狱之事,汇编案例集成《棠阴比事》一书,其中有一些案例涉及法医鉴定的内容。

    故此,忠尧所言绝不是客套逢迎,而是发自肺腑。他非但没有对仵作有任何轻视之意,反而十分尊重。

    忠尧真诚地说道:“好的仵作不但能验尸,更精通一套不为人知的绝技,能用黄酒、银针、红伞、松香等常见生活物品,撬开死者之口,缉拿血案真凶。因为,尸体从不说谎。”

    “公子如此盛赞,真是折煞小人了!”华仵作憨厚地笑了起来,拱手道,“我等还是先验尸吧!先看看尸体上有无外伤和内伤。”

    “嗯。”忠尧点了点头。

    于是,华仵作轻轻揭开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露出一张泛青的脸,但见颜爽双目微闭,唇略显青紫,面容倒是平和。

    云婀瞟了一眼,不解地说道:“这脸色怎么是青色的?嘴唇还开裂,难道是中了毒?”

    华仵作闻言笑了笑,一边查验尸身,一边说道:“现在判断是否中毒身亡还为时过早。通常而言,人死了以后,皮肤皆会泛青,不容易辨识伤口。”

    “那此时应该怎么办?如果有外伤的话。”云婀急着问道。

    “这时,就会用到葱白和醋了。”华仵作微微一笑。

    “哦?”云婀觉得很新奇,问道,“那怎么用呢?”

    华仵作并未立即作答,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随即俯下身去,仔细查看了尸体脖子右侧的一处伤痕,然后指着那处伤痕说道,“正好这里有处不明显的伤,那,就像我这样喽!”言毕,他转身取来清水将伤口处清洗干净,把葱白放入石臼中捣烂成泥,又将葱泥敷在伤口之上,然后用蘸了醋的白纸覆盖在上面。

    “这样就好了?”云婀惊奇地问道。

    “嗯,一个时辰后,伤口便会显现在白纸上。”华仵作肯定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云婀恍然顿悟。

    忠尧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瞧着,若有所思。

    “接下来,我们再用‘滴水法’查验一下尸体上是否有其他疑似受伤的部位。”华仵作说道,“若是姑娘觉得不甚雅观,可以回避一下,小人要褪去他周身衣物了。”

    “哦,那、那我转过身去好了。”云婀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把身子转了过去,然而,却又趁两人不注意,悄悄扭头用眼角的余光偷窥。

    此时,忠尧上前说道:“华仵作,我来帮你吧!”

    “哦,好。”华仵作点头应允,“那就有劳公子了。”

    于是,二人一起动起手来,不一会儿便除去了尸身上的所有衣物。

    云婀背对着尸身,觉得无聊,便问道:“仵作,这‘滴水法’查伤,又是什么道理呢?”

    华仵作一边忙碌,一边说道:“就一般情况而言,完整的皮肤光滑有弹性,滴水在上面水会流走,而伤口部位的皮肤是僵硬的,水流到伤口附近,便会停滞不前,由此便可断定伤口的位置。”

    “噢,原来是这样啊。”云婀豁然开朗,犹如醍醐灌顶。

    尸体身上的衣物除去之后,忠尧协助华仵作用滴水法进行验伤。二人细查了正头面,擘开眼睛检验全与不全,接着将尸体翻了个身,又查了乘枕、项、两胛、背、腰、两臀瓣、谷道、后腿、两曲、两腿肚、两脚跟、两脚板,还有左右身侧,最后检视了口鼻,确认身体有三处可疑的地方。再查看胳膊,有淤青,生前似乎发生过扭打或搏斗。

    “这外伤检验完了,是不是就该查内伤了?”忠尧想了想,问道。

    华仵作颔首道:“是的,想查查有无骨折内伤。劳烦公子搭把手,帮小人一起用醋把尸身全身洗净。”

    “好,没问题。”忠尧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便与华仵作一起动起手来。

    尸身洗净后,二人将之摆放到一张竹席之上,又点燃停尸房地窖中堆放的柴炭,将地窖的四壁烧得通红。而后,把烧红的木炭去除,泼入烧酒两升、醋五升,趁着地窖中热气升腾之际,两人合力把尸身抬起来放至地窖中,又盖上草垫,让其受热。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取出尸体,抬至屋外明亮处,借着阳光,撑开一把红油伞,进行检验。

    可当一切准备就绪,刚把红油伞撑开,这羞涩的太阳却躲到云层里去了,光线顿时暗了许多。

    云婀抬头望了望天,透过红油伞的光十分黯淡,随后将手中的红油伞收了起来,哀叹道:“这老天爷也作对啊,太阳早不去,晚不去,这个时候竟藏起来了!这下可怎么办?”

    忠尧略作沉吟,喃喃道:“看来,唯有生明火了。”

    华仵作望了忠尧一眼,目光赞许,颔首道:“公子所言极是,那就有劳公子帮我生火,小人这就去准备腊梅饼。”

    “腊梅饼?吃的吗?正好我肚子有点饿了!”云婀高兴地说道。

    忠尧嘻嘻一笑:“这腊梅饼啊,是腊梅花、大葱、川椒、食盐一起捣碎揉成的饼子,将腊梅饼置火上烤烫,用一张纸贴在尸身需要验看之处,以腊梅饼在上面反复熨烙,不久,伤痕就会显现出来。以此烙法可寻外伤,看能否得其致命之处。”

    “啊?这腊梅饼不是吃的啊……呵呵,呵呵呵。”云婀听罢尴尬地笑了笑,赶紧说道,“那还是把它留给颜某人吧,他他他去得早,估计没吃饱,嘿嘿嘿。”

    忠尧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却很温柔。

    接着,云婀想了想,又说道:“公子,我有个疑问。”

    “说。”忠尧淡然道。

    “倘若凶手以钝器伤人,外伤根本看不出来怎么办呢?”云婀疑惑地问道。

    “钝器伤人,即使手法精熟,能掩人耳目瞒天过海,但死者体内必有内伤,且会伤及脏腑。”忠尧说罢,又瞥了一眼屋外,喃喃道,“那还是得等光线明亮一些才行啊。”

    言毕,忠尧二话不说,与云婀一起动手,在停尸房门外的院子内准备了一个火盆和木炭,并上前将之点燃。

    明火生起后,木炭熊熊燃烧,通体赤红。

    不一会儿,华仵作做好了腊梅饼过来,果真如忠尧所说,他把腊梅饼放在火上烤烫,而后在尸身上的三个可疑之处以熨烙法寻之,反复数次,终于纸上显现出了伤痕。

    华仵作仔细量了伤痕的长阔、深浅、大小,而后凝睇纸上的印痕半晌,忽然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看来,这三处外伤皆不是致命伤。”

    语毕,他将那印有伤痕的三张纸递与忠尧。忠尧接过来一看,但见这些伤痕皆为细长状,有自然弯曲的弧度,不是直线的刀伤,似乎为利爪或指甲一类所伤,可知绝非致命伤。

    恰在此时,屋外的太阳又露出了笑脸,光线顿时明亮起来。

    三人见状,不禁大喜过望,华仵作催促道:“快,快!”

    云婀点了点头,迅速取过红油伞撑了开来,遮住尸身的上半身。

    强烈的阳光透过红油伞照射下来,投射在颜爽的胸膛。

    华仵作条分缕析地说道:“若骨头受伤,则受伤处的血脉必定爆裂出血,血液在透过红油伞的阳光的照射下,必定会明显地显现出来。骨断处若有红色,说明是生前被打断的;骨断处没有红色,则是死后损折。这样一来,死因也就明了了。”

    忠尧、云婀二人觉得华仵作言之有理,皆点头表示赞同。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尸身上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红色之处。

    云婀疑惑地说道:“没有出现红色?奇怪,那……没有骨折内伤?”

    华仵作沉默半晌,转头望向忠尧:“公子,你怎么看?”

    忠尧面色凝重地说道:“尸身没有出现红色,看来应该是没有骨折内伤。也许,死亡原因另有隐情,这致命伤嘛……”

    云婀想了想,说道:“难道他真是溺水而亡的,或者,是被吊死的?又或者,先被人杀死,死后再被挂起?”

    忠尧摇了摇头:“若是悬梁自尽,因为窒息的缘故,一般舌头会吐出来,大小便失禁。若是死后被挂了起来,则无此现象,所以十分好辨别。不过,也不尽然,绳在喉下,舌出;绳在喉上,舌不出。验尸时,还须结合具体情况方能予以判断。”

    华仵作颔首道:“自缢者,两眼合、唇口黑、皮开露齿。若勒喉上,即口闭、牙关紧、舌抵齿不出,或云齿微咬舌。若勒喉下,则口开,舌尖出齿门二分至三分。面带紫赤色,口吻、两角及胸前有吐涎沫,两手须握大拇指,两脚尖直垂下。可观此尸身,舌头并未吐出,下颌处又无勒痕,故此,他一定不是吊死的。至于溺水嘛……”

    “溺水而亡是怎么样的?”云婀又问。

    华仵作略作沉吟,继续说道:“在某种特定的状况下,人是失足落水,还是死后抛尸,取来他的头骨便能得知答案。先将头骨洗净,置于盆中,用热水从头顶浇灌,若冲洗之下盆底出现了泥沙,说明死者落水时曾有过挣扎,因为呼吸呛水,泥沙俱入五官之内,为溺亡;若盆中没有泥沙,则绝大多数皆为死后抛尸,因为死者入水前呼吸已停,气息已止,故此泥沙不入五官。然则,验尸时口鼻耳中并未发现泥沙,显然不是溺毙。”

    “五官,五官……”忠尧思索着,喃喃自语,忽然眼前一亮,大声说道,“华仵作,还有后脑没来得及勘查,说不定致命伤在后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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