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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话一旦开了头就变得格外好讲，送霜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后只觉得神清气爽，她不顾在场几人的讶异目光，径直说道，“小姐也知道，我在家中排行第四，上头一个哥哥还有两个姐姐，姐姐都已经嫁人，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弟弟和我是双生子，今年十七，前不久刚刚成亲……”
送霜的父母是京城谢家一个庄子上的小管事，她说的这些随星等人都知道，谢清苑也有所耳闻。
“小姐有所不知，我双生子弟弟的亲事是用我二姐姐换来的……”
送霜说到这里，眼眶红了。
“小弟看上了一位商人家的庶女，非她不娶，我父母从小偏爱男孩，尤其是我弟弟。小弟看上弟妹后，在家大闹，我父亲虽是个管事，但家中余钱却也不多，去年我大哥成亲生子用掉他们不少积蓄……为了给我弟弟娶亲，他们将我二姐送给一个六十多的富商做妾……若不是富商给的够多，或许连我也要被送出去。”
送霜的眼泪落在地上，她低着头，忍着抽噎声，“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在家中不受待见，当年管事的从庄子里挑人伺候小姐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我唯一的出路……”
她仰起头，满脸泪痕，“或许小姐会觉得我心狠不孝，可我……我待在父母身旁的那些年，真的觉得自己还不如没来过这世上。”
屋子里很安静。
谢清苑垂眸，看着眼前跪着的送霜，她从前一直都不知道送霜家中是这么个情况，送霜性格沉默，总是默默做事，不怎么喜欢出头。
她与送霜十年主仆，这十年，是主仆，亦是朋友，可送霜的遭遇她一点都不知道，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前世她嫁去康王府只带了伴月随星，连雨也是像今生一样，很快嫁人，后来过得不错，夫君敬重，家庭美满。
谢清苑突然发现，前世她后来从来没听到过送霜的消息，她试图从记忆里找到一丝关于送霜过得不错的消息，可是只是徒然。
有这样的家庭，重男轻女，何况送霜在她身边的时间比她在父母身边的时间还长，在这样的情况下，送霜与父母又能有多少亲情，所以送霜回去后，过得又是怎么样的生活呢？
谢清苑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那种从心底里蔓延开来的无力。
从心底逐渐到四肢，麻木又无力的感觉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她好像一直都活得这么糊涂，从前世到今生，不仅自己过得一团糟，连身边之人也是如此。
她真的能改变前世的结局吗？
谢清苑闭了闭眼，指甲陷入了掌心的肉里，她在靠痛感来寻求清醒。
在听送霜讲述她爹娘如何偏心时，谢清苑有一瞬间想起了她母亲的面容，那个在九年前毫不犹豫抛下她去往金陵的亲生母亲。
九年间并不是没有见过面，谢清苑身体好转时也曾去过金陵，在那里住过几月。
可她并没有得到她所渴望的母爱。
祝氏长的很美，谢清苑与她很相似，一双凤眼如出一辙。
那双凤眼看人时，若是陌生人则会感到冷漠无情，亲近之人便能发现那眼神底下藏着的柔情。
可谢清苑从没感受到母亲对她的爱，一次也没有。
谢清苑生病时，她只远远地看着，询问奶娘几句话就走了，像是那些不熟的亲戚，只是探望一二，简简单单问两句就走了。可弟弟谢清生生病时，她衣不解带昼夜不休守在床前，谢清苑看见了她的眼泪，她恨不得以身代之。
谢清生还小的时候，她会陪谢清生玩闹，脸上是谢清苑从没见过的温柔与开怀。
可等她见到谢清苑的时候，这种温柔便又戛然而止。
九年中，都是谢清苑去往金陵，祝氏从来没到京城来看过她。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谢清苑在反反复复的失望之中，不得不承认，她的母亲，是真的不爱她。
哪怕她们有着这世上最亲密的母女血缘关系。
上辈子她出嫁，大婚之日连祖父都从金陵赶来了，可满堂的谢家人，她唯独没有见到母亲。
而如今，她要进宫的消息早就传到了金陵，连祖父的信都到了那么久，她也依旧没有得到过母亲的只言片语。
母亲为什么不爱她呢？
谢清苑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两辈子，几乎要成为她的心魔。
是因为她是女子吗？
诚然这个世道以男子为尊，可无论是谢氏还是父亲都不曾表现过对她生了一个女儿的失望，谢氏对族中女儿家也依旧看重。
谢清苑也见过祝氏对旁支姐妹的温柔喜爱，母亲她并不是那种只喜欢男孩的妇人，所以为什么，能够做到对她视若无睹呢？
视若无睹。
这四个字像一把刀一样插在了谢清苑胸膛上，让她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她上辈子努力说服自己，没有母亲的喜爱也没什么要紧，这世上有太多人，而她也会遇到很多人，有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孩子，还有三两知心好友，他们都可以给她足够的爱，所以，即使没有得到母爱也没关系。
谢清苑努力压下心中的痛意与酸涩，她无可奈何地发现，到了这辈子，她还要这样劝服自己。
没关系，她早已死心，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从今以后，她不会再对母亲抱有什么期待了。
“好。”
片刻安静后，送霜心中的忐忑不安几乎要到达顶峰时，她听见谢清苑这样说道。
她欣喜若狂，叩首，“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谢清苑的神色再也看不出一丝失态，她笑了笑，如那些世家贵妇一样，脸上是矜持而完美的笑容，就如盛茗香当时评价的一样——虚假。
“宫中的生活并不如你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或许还没有在谢府里来的荣华富贵，我只希望，你们日后不要后悔今日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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