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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好久不见。”
太极殿中，景昭帝坐在棋盘边，对面是一青衣男子，面若冠玉，温文儒雅，眼角淡淡细纹反而给他增添了久经世事的魅力。
被景昭帝称为“皇兄”的男人便是萧明齐，曾经的东宫太子，谥号端敏，取正直敏思之意。
“端敏太子已逝去多年，如今在陛下眼前的不过是一庶民罢了。”
景昭帝倒了杯茶，茶香袅袅，清香入鼻令人身心舒畅。
景昭帝将茶杯递给萧明齐。
“这天下可没有哪个庶民能喝上一杯皇帝亲手泡的茶。”
萧明齐微微一笑，伸手接过那杯茶，“平民百姓或许是没有这份荣幸，但作为一个兄长，我想我还是有这个资格的。”
景昭帝朗声大笑，“皇兄说的在理。”
他叹了一声，似是感慨，“距离上次与皇兄见面，竟然已经快要两年了。明明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一生之中却只见上了这么两面。”
萧明齐笑意温和，“或许此次离京，我与陛下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对陛下来说，是件好事啊，恐怕陛下心里巴不得这样。”
景昭帝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淡，眸光锐利了几分，盯着萧明齐，缓声问道，“皇兄何出此言？”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朕可是十分期待与皇兄相见呢。”
萧明齐轻笑，并不避开话题，反而是直言不讳，“我留在京中，于陛下的皇位不稳。”
“一个曾经做过太子的人重新出现在京城这个权力中心，即便这个人与陛下是兄弟，想必陛下也是不愿见到的吧。”
“更何况……”萧明齐直视景昭帝的眼睛，坦然与他对视，“我的妻子是手握二十万大军的平西王。”
“我与萧明齐那个蠢货不一样，我有兵权在手，有太子印玺为证，若我有称帝的想法，此刻的京城该是天翻地覆了。”
“可你不会。”景昭帝扯了扯嘴角，“若皇兄真有这个想法，两年前父皇病逝，你就该带着漠北军兵临城下了。”
“因为皇兄你不敢。”他嘴角的笑意加深，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戏谑，“沈氏自开国以来，世代镇守边疆，满门忠烈，埋骨黄沙，你不敢让姓沈的漠北军背上乱臣贼子的名声。同样，你也不敢让那些追随你的臣子们再次背上谋反的罪名。”
景昭帝悠悠叹了口气，“成文十七年，端敏太子谋反事败，自焚于东宫。”
萧明齐听着景昭帝的话，一时怔愣，他伸手摸了摸脖颈处，被衣领遮挡住的地方，隐隐露出可怖疤痕。
“是啊，那一年，实在是有太多人为我而死了。”他苦笑几声，“你说的没错，我曾有的少年凌云志，已经通通消失在那场大火中。”
“不过我没想到，即使我已经丧身于大火之中，父皇仍让史官写下了我谋反的字句……父皇还真是……恨我啊。”
萧明齐面上浮现讽意，“我曾以为是自己的权势过盛，威胁到了父皇，所以父皇才要除去我，可七年前，他尚在病中都不忘往平州送一盒下了毒的糕点，我才彻底知道，天家无情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父皇，当真是恨透了我。”
萧明齐神色悲痛，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他送了那盒糕点，我的阿茹也不会因为不知情而误食，从此苦痛缠身。”
面前人脸上的痛意仿佛要凝成实质，将他重重压垮。
少年时，父皇不喜他，可他是中宫嫡子，母族势大，朝臣众望所归，父皇不得不立他为太子。但他那时没有察觉到父皇掩在心底里的不喜与厌恶。
后来他在朝政上颇有建树，门客众多，声势浩大也不懂得收敛，然后被父皇以谋反罪名诬陷，客卿门人尽数斩首，他们的家眷也被流放到了苦寒之地。
就连母族宋氏，也在一直被打压。
被幽禁东宫的那几日，他有口不能言，还曾幻想过父皇会还他清白，殊不知一切就是他的生身父亲一手策划。
罪诏下来的那天，他仿若大梦初醒，一身傲骨尽碎，想要一把火燃尽此生，却被属下救出，从此隐姓埋名远走西北，做个军中师爷了此残生。
然而即便十几二十年岁月过去，父皇还是不愿放过他，但却忌惮漠北军二十万的兵力，于是将一盒名为赏赐实为毒药的糕点送往了平西王府，那日他和妻子都不在家，不知父辈往事的十岁女儿打开了那盒糕点……
萧明齐是沈?的亲生父亲，景昭帝理解他身为人父的痛苦。
他默了片刻，“两年前皇兄曾经拜托我留下百山族，用以解毒，可如今沈?身上的毒尚未解出，你们就要离开京城，是不是太过可惜了？”
“这是阿茹自己的意思，我们做爹娘的，尊重她的意愿。再说，那个百山族小丫头不是也解不了吗？”萧明齐苦叹了一声，“也许这天下，真的没人再能解开那毒了。”
“天下之大，或许会有山人隐士能够解开呢？”
萧明齐沉默，半晌，他才轻声道，“可阿茹实在是受够了苦，她自己，已经没有想活下去的意愿了。”
窗外秋风萧瑟，呼起几片枯叶在空中打转。
萧明齐盯着那几片随风飘扬的叶，道，“她如今，只想回到生她养她的故乡里去。”
“趁着冬季还未到来，我们此刻，或许还能赶上平州的第一场大雪，方才我去见了阿茹，那丫头还说，京城的雪没有平州的烈呢。”
萧明齐大笑几声，拂袖起身，“陛下政务繁忙，草民就不打搅陛下了，这就告辞。”
“皇兄，”景昭帝出声，叫住萧明齐，“对沈?来说，平州是她的归处，那对你来说呢？你的根，不应该是这皇城吗？”
萧明齐缓缓转身，“这世上，总要有人做那浮萍游子，天涯之角的断肠人。”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自我被迫离开京中的时候，这皇城就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你不去看母后了吗？你应当知道，这些年来，母后一直都在思念你。”
景昭帝起身，来到萧明齐身边，他比萧明齐要高一些，也因此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隐藏的白发。
他的皇兄，已是四十有余，不再年轻了。
“去看看吧，母后……真的很想你。”景昭帝拍了拍萧明齐的肩膀，低声道，“朕已经安排好了，皇兄，去看看她吧。”
萧明齐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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