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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的冬天没有京城的冬天那么冷，京城的冬天是干冷干冷的，北风一刮一整夜，呼呼呼的，就像妖魔鬼怪出现了。扬州的冬天，风虽然也冷，但远没有京城的冬天那么猛烈，也没有京城的冬天那么冷。
程?P穿着夹袄，外面还罩了一件猩红斗篷。
她要去庄家。这些天一直都在学习，古神医的脉案已经背了两本，涂先生布置的课业也一点也没有拉下。程?P抽空还去了趟黄家，在黄薇薇那里听了一晌的八卦。这边一忙碌，庄家去的就少了。今天正好有空，她决定去庄家，陪陪庄老夫人，再看看她和庄老夫人种下的水萝卜长的怎么样了。
从程家出来，马车吱吱呀呀走在路上。段妈妈担心程?P手冷，还专门给程?P拿了铜手炉。
程?P握着铜手炉，看着外面的景致。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程?P记得，扬州很少下雪，偶尔下一场雪，也是薄薄的雪，下到地上没一会儿就化了。她在扬州长了四年，也就是去年下过一场大雪。整个扬州城都因为这场雪变得银装素裹。那些文人骚客，彻底疯了，整天三三两两，什么踏雪寻梅，什么咏雪诗会，什么围炉话雪。她记得爹爹那时候经常被人请去应酬，一连几天都没有在家里用晚饭。
不过，扬州的雪离庄老夫人描绘的京城的雪，差了远了。在庄老夫人的描绘中，京城的雪一下尺八厚，一脚下去雪到腿肚子，雪后初晴，阳光照在厚厚的雪上，闪着银光。太阳出来，天气变暖，房檐滴水能持续好多天。
庄老夫人还说京城下大雪的时候，最快乐的是孩子们，因为孩子们能滚雪球，能打雪仗，还能堆上一个大大的雪人。
程?P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期待能下一场大雪。庄老夫人给程?P讲的时候，说的很仔细，老夫人说程?P没有见过京城的雪。程?P没有反驳，在所有人的认识里，她离开京城时只有两岁，的确没有见过京城的雪。
可是，程?P时间过京城的雪的。那一年，大雪纷飞，她裹着白色的狐裘，去城外给祖父大伯父二爷爷烧纸钱。他们三个的坟一字排开，巨像三个土包。三个坟头连块石碑都没有，坟前荒草萋萋，多少年没有人来祭奠了。
她摆上祭品，烧上纸钱，焚上香。跪在尺八厚的雪地上，给祖父磕头。用她弹琴的手一根一根把坟头的荒草拔去。他不记得祖父的样子，离开京城时她那么小，怎么会记得。
两岁离开京城，八岁离开扬州，十四岁回到京城。给祖父祭奠时，她已经十七岁。对于祖父和大伯父的一切，都来源于爹爹的描述。
她曾经故意走钟鼓巷，轿子路过程家门口，她挑起帘子，看着陌生的匾额，心一片冰凉。程家的院落早已经住进了别的人，门匾上再也不是“程府”。
多方打听，终于打听到了程家的一切。祖父自刎殿前，大伯父惨死狱中，二爷爷为兄鸣冤闯皇宫，被乱棒打死在宫门口，二堂伯四堂叔不知所终，祖母在祖父自刎之后，绝食而死。匆匆回京的五叔托关系面圣，却没有一个人帮忙。五叔在城外挖了个坑，买了几口棺材，把祖父大伯父还有二爷爷埋了，之后，护着程家的妇孺，离开京城，再也没有回来。
程?P跪在雪地里，明明心里万分悲凉，眼里却没有一滴泪。前一刻还是父疼母爱，后一刻已经家破人亡。
小丫鬟问她这是谁的墓。她说这是一个恩人的墓。小丫鬟问什么恩？她说她要饭的时候恩人曾经施舍给她一个馒头。小丫鬟咂咂嘴，声如蚊呐的说原来姑娘曾经要过饭啊。
小丫鬟永远不会知道色艺双绝名动京师的苏晚晚就是程?P，就是当年京城王公贵族都惧怕的程家人。也不知道这座孤坟里埋着的就是程?P的祖父。
那一年的雪，足足下了十天，好大的雪啊。
程?P把手从轿子里伸出去，却被秦桑拉了回来。秦桑严格遵守段妈妈的命令，不能冻着小姐，不能冷着小姐，不能让小姐的手脸暴露在寒冷中。
程?P听话的缩在马车里，马车里还有程杨和谷雨。现在只要程?P出门，程杨和谷雨必须跟着。众人都不明白程?P为何这般安静，为何脸上的表情这般悲凉。程杨看着程?P，不说话，但是心里面一直都在暗暗猜测，却始终无所知。
马车走在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走着走着，青杏忽然低声道。
“小姐，吴三姑娘，哦，吴......”
秦桑一时不知道该喊吴莲莲什么了。
程?P挑起车帘子，就看见吴莲莲素着一张脸，头上什么首饰都没有，一脸怨愤的朝这边过来。
程?P想了想，低声对秦桑说。
“避到一边去。”
车夫拉着马车到了路边，正好路边还有很多摊贩，挡住了马车。
等吴莲莲过去了，马车才重新启动。
“谷雨哥，最近那边怎么样了？”
自从吴莲莲嫁给李贵以后，程?P就不再关注吴莲莲的事。对于吴家来说，吴莲莲已经成了弃子，对于程?P来说，吴莲莲已经对她构不成威胁，她已经无需再关注。
谷雨双手搓了搓，小声道。
“银环怀孕了。”
就这么一句话，程?P便明白了，吴莲莲的日子不好过了。看着吴莲莲越走越远，程?P收回目光，心里头五味杂陈。恶人自有恶人磨，梦里的吴莲莲是那么的有手段，可是现在的吴莲莲，呵呵，就是一只弱鸡，她自己的丫鬟她都拿捏不了。
那个梦里面，吴莲莲趾高气扬的抱着儿子呵斥下人的情景，和此时此刻素着一张脸的吴莲莲，画不上等号，这根本就是两个人。
原来一个人的一生，并不是只有一条路。一个人也并不是只有一个面孔。富贵时趾高气扬，落魄时满腹怨气。富贵是飞扬跋扈目空一切，落魄时低三下四弯腰求人。
程?P看着吴莲莲的背影，看了好久。谷雨以为程?P会心软，心想小姐要是后悔了，他们以前做的也就白搭了。谷雨刚想张口劝说，却听程?P低声吩咐“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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