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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行！娘家不愿意！”
赵琳语落，刚刚还坐着的人立时站了起来，稳稳有力的站，指缝里的烟变大变长、长出锋刃成了偃月刀，眼珠子瞪出，定在他家外甥脸上，嘴唇亦像刀子似的一开一合，将其众外甥凌迟了一个遍。
赵琳就看见头顶盘桓的烟都被他们吓出了裂纹，一股一股的顺着屋檐缝往外逃命。
“入不入土，娘家说了算！”
娘舅中年长者代表众人发言，余众皆跟上，气势十足。
赵琳往外圈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不是怕他们的气势，是实在不想闻那呛人的烟草味，她估计明戈要在这里早把自己携起来带走了。
不知是因为赵琳讲解的清晰，还是证明的得力，外甥及其儿孙们此刻都从冰疙瘩上爬了起来，慷慨陈词：“赵医生都说了，该治的都治了，俺们弟兄孝不孝顺四邻八舍也都看着了，咋就不能入土？”
舅：娘家这关过不去！
甥：有啥过不去的？
舅：你说为啥？没提前报信儿，没住院就不算！
甥：让人捎信儿咋不算？赵医生的水平比县医院的都高。
舅：反正没提前给娘家商量！
甥：商量啥？
舅：就该商量！
……
车轱辘话，一圈又一圈，地上的辙都成乱麻了。
姜大队长点了根烟，歪头眯眼吸两口，往屁股下的树疙瘩上弹烟灰，清清嗓子履行其大队长职责，“赵医生的水平县医院院长都夸，这没啥可说的，随便打问就是……该吃的药吃了，该打的针打了，儿媳孙媳也都伺候的周到……几十年的老亲……”
赵琳转头看他，觉得这老头古铜色的脸膛都快成黧黑色的了，嘴唇也干裂，应该是在自己来前已经同他们“较量”过了。
老头摆手让她走，赵琳就真走，却没走两步就被其娘家某个侄孙拦住了路。
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直眉瞪眼地伸开胳膊将赵琳截住，很有胆地吆喝：“事儿没说完呢，你不能走！”
“对，她不能走！”又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跟上，同样的愣头青大嗓门。
想拦我？胆子不小。
赵琳一声不出，看也不看他们，侧开一步继续走。
小伙子年轻气盛，竟伸手去夺她的药箱。
那如何能行？！
满山大舅可就在旁边站着呢，两步上来肩膀一扛就将其中一人撞了个趔趄，瞪大眼，要吃人似的呼喝：“操蛋玩意儿你想干啥，想干啥！这是俺家外甥女儿，女娃娃家家的，你也敢动手动脚？信不信俺们弟兄锤死你个龟孙玩意儿！”
“小赵——”姜大队长也即时从树疙瘩上起了身，捏烟的手，指着被表舅扛到一边儿去的人点了再点，一副被气的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再转向堂屋当门那几位娘舅开始讨伐：
“要商量事儿就商量事儿，支使俩冒失崽子来干啥！这赵医生可是在地区卫生局都挂得上号的，咋，想试试斤两，跟公家对上？！那可就别怪俺们没提前说给你们听！”
老头挺会拉大旗啊，这是要以此为契机撕开个口子？
赵琳领会，瞬间让自己化身为道具，不走了，演戏！
演什么呢？演一棵树吧！幼苗，对，还得是需要呵护的幼苗，队长大舅和表舅就是阳光和雨露。
不仅阳光雨露，还有和风细雨——
和风细雨就是大娘婶子，大娘婶子们原来就会抡扫帚，现在又听了她若干堂有关妇科保健的课，还得了他们若干布头线头的支援，护犊之情若夏日的河水般暴涨，并绵连不绝。
多一句话都不带说的，推了两个利索有劲儿的出来，一左一右站到了她旁侧。
阵法布好了！
赵琳就是那阵眼！
这俩小伙子都是冒失崽子、愣头青，看不清形势，一个比着一个的横，拧着头跟排好了兵阵的人犟嘴：
“还没说完事儿呢，她不能走——”
“咋看的病，就她一人知道，她走了谁证明！”
赵琳都想为他们的话鼓个掌，傻子吗？没看一众人正等着你这话呢！
“走不走的，你当的了家？”
大娘婶子们鄙夷又挑衅地看他们：
“就是，人家小赵是医生，你拦人当医生的干啥？”
“俺们可是娘家人，不放话谁都不能出这个门——”
另一个小伙子继续拧脖子，却是一句话未完，就被满山大舅抓住了一条胳膊，天天赶牲口套马车的人，手跟老虎钳子似的，一个用力就将那人拽出了三个趔趄，粗着嗓门大喝：
“说啥呢？你他娘的是谁娘家人？你不叫谁出这个门？头上还没长角的玩意儿，还想充羊蝎子——”
“咱都说了赵医生是在地区卫生局都能挂上号的人，咋，不信？”姜大队长跟上。
有理攥在手里了，姜家洼的人哪还能错过机会？
姜大队长带头，表舅帮腔，大娘婶子们一通说道，最后连他家儿媳妇一天给老人倒几回尿盆子的事都说出来了。
这场面，是继上次见识姑姥娘他们抡扫帚打那个刮地墒沟的人之后，再一次见识。
人呐，就这样，再能也不敢犯众怒。
你能冲着自家外甥摆谱，你能冲着外人摆吗？
那肯定不能！
屋里端着架子的几位————可就泄了劲了，就觉得自己的脖子，被自家那龟孙玩意儿扯着，往人家的铡刀里塞了再塞，塞完不算完还抬脚踹了踹腚。
“咋还扯上人赵医生了，咋治的病，人家都说了，你听不懂是你的事！赵医生，亲戚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叔和婶子代他给你赔不是！出了头七，让你婶子去医务室看你！满山兄弟，对不住，大婶子那里还得你帮忙给说句好话，完事俺给她老人家磕头赔礼！那啥，侄儿媳妇帮忙送送——”
这家的外甥适时出声，利落地扛起春雷大旗，趁机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随即替代赵琳站到了阵眼里。
丈八长枪耍起，不仅给他那亲戚扣了个“不懂事”的帽子，还定下了头七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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