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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老师好，我，我来看看你——”
姜茂云突然发现自己的口舌有些不灵便，也不是突然，是自从回到家就没灵便过。
“姜同志客气，不介意的话就请进！”
韩苏叶走出了在火场时的紧张和恐惧，恢复了她一贯的理性文雅，将人让进来落座后又想起昨天被人背着大哭的场景，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该是我多谢姜同志的及时相救。”
“姜茂云——”
“什么？”
“我叫姜茂云，是因为我的鲁莽无知，让你遭受了二次伤害，对不起。”
“啊，姜，”韩苏叶被这人一板一眼又正正经经的表情引得突然想笑，“听翠红说你排行第二，我就叫你姜二哥吧，是紧急情况下的不得已而为之，你救了我，该我感谢你，要不一正一反，我不谢你了，你也不道歉了？”
姜茂云不知道该说好还是该说不好，他还记得被人甩了一巴掌的事，第一次被一个姑娘甩巴掌，力道还不小。
心下想着就看向了这姑娘的手，素白、纤瘦，虎口和手背上多处都擦了药，他又想起了那道拖着火苗奔跑于火场中的黑影。
瘦小的身子，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和力道？
看了两眼赶紧挪开，视线在屋里扫，这屋子比那边的砖瓦房要小，门口靠墙一个小灶，窗下一张铺了白纸的旧课桌，上头的物品从高到低摆放整齐。
靠里一张小床，床头就是两人眼前的桌子，她坐在床上，自己坐在凳子上，床尾一个行李箱，就这些东西，简单，简陋。
床上被褥叠放的齐整，但他是炮兵，格斗技术不怎样，眼力却好，只一眼就看出那枕头的不平整是因为下头藏了东西，那形状，应是书本。
韩苏叶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枕头，随即伸手将压在下头的书抽了出来，浅浅一笑，开口：“莎翁的悲剧全集，姜二哥要看吗？”
“这是，外国文？”姜茂云吃惊，“你能看懂？”
“是，英文原版，农村生活安静，适合看书，看起书来就不觉得疼了。”韩苏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以读书来缓解疼痛？姜茂云只觉敬佩，又想起了娘说的她献血的事，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看向她的行李箱，“你下乡的行李全是书？”
“当然不是，这书，是不能拿出去看的，姜二哥不会告发我吧？”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姜茂云想说他钦佩有学问的人。
“开玩笑的，”韩苏叶笑起来，“一看姜二哥就知是个心怀正义、又对知识存了敬意的人，这书是赵医生借给我的，我只能小心的看，不能连累了她。姜二哥要看吗？”她又问了一次。
“我看不懂，”姜茂云也笑，笑容里带了遗憾，鬼催似的冒出一句，“你能，给我讲讲吗？”
“啊，哦，行——”
于是，这位看望病人的姜家老二，竟是听韩老师给讲了两个多小时的课，从李尔王到哈姆雷特再到奥赛罗。
韩老师讲的侃侃，姜茂云听得入迷，等意识到时间不早时，还是因为侄子困了过来叫人。
慌张张起身，神色里竟然带了些许羞赧的不自然，“耽误了韩老师休息，你的手，”他想说你的手不方便干活，不若到家来吃饭，紧急间觉得那样似有不妥，遂赶紧改口道：“你的手不方便，明天让宏斌来给你送饭。”
“不——”一句“不用麻烦”没说完对方就融进了月夜里，韩苏叶有些没弄明白，怎么还说到送饭上了呢？
想起他那天说的“我会负责”的话，又觉有些哭笑不得。
这人，好像有点傻。
徐音终于知道了公社那个跟她打听事的人的情况，当然不是她主动问的。
是青蓝的那个老乡，东风大队的那个姑娘，听说了姜家洼放电影起火的事后，来慰问时带来的消息：
每日三次广播检讨，每次半个小时，还印发了广播稿给各个大队……
徐音的后背洇出了一层冷汗，膝盖以下都没了知觉，放在床单上的手指节也泛白……这样的吗？
用言论害人，也被言论整治。
放到太阳底下，光明正大的整治。
“徐音，徐音，你不是肚子疼，怎么还出去？”
青蓝在叫她，她没听到，拉开一道门缝，月光跟着切了进来，照在灰白的土地上，煞白煞白的，跟鬼脸上抹了粉似的。
她跟着月光走了出去，冷，就觉得冷。
他们要干什么？处理了那个人却放过了自己，是因为马奇为自己求情？
可是这做法把自己和马奇绑到了一起，他们凭什么这么干！
她不稀罕他求情，也不稀罕他们放过自己。这哪里是放过？这明明是换了方式的处罚！是试图把自己跟马奇捆绑在一起！而且一捆就是一辈子！是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原来人家连处理自己都不屑于做……她的心被苦涩的泪塞满了……
顺着树影凌乱的墙根往外走，绕过柴垛，转过墙角，墙角的那一面就是那几人住的砖瓦房，她没进去过，但听那些孩子讲那院子里都铺了红砖的地面，那样的地面，月光照上去时一定不是鬼脸的白。
她想使劲的推开门，想大步的走进去，想大声问一问他们凭什么就替自己做了主。
她不想要这样被绑架的爱情。
这才几天，马奇就要牵她的手，那样子让她觉得恶心，她想甩开，可一甩开她就成了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她被绑架了，被他们所有人绑架的！
马奇跟了出来，刚刚，对面的屋门打开时他看见她出来的身影，就跟了出来。
他看见她扬了脸看月亮，玲珑的鼻、秀美的唇都被镀上了月亮的光华，月光下的她很美。月光照到树枝，树枝又折到她身上，像铅笔轻轻勾上的暗影，光与影交互，似在轻轻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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