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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国公府养育得极好的山茶花被水泡的变了形状，皱巴巴地黏在一起，成对穿着仆人服饰的男女挽起了袖口裤腿，用水瓢或桶不断舀水出去。
但暮清知道，这都是徒然。
“都给我停下！”她对着下人们喝声，“快点拿好体己，轻便的行装，赶紧去高处！”
下人们本就手忙脚乱，听了这宰辅府大小姐所说的话，心里头更慌了。
他们的主子一大早就去救灾了，到了如今还没回，现在府里一个能主事的都没有，他们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突然降临的天灾。
暮清见所有人都愣住，忙将大门推开，却察觉到水流将门堵死，怎么也推不开。
“咱们从窗户翻出去。”褚此真手上提了行囊，将柜中尚未被水浸湿的大氅披在了还穿了单衣的女子身上。
她一愣，转而对上褚此真严肃的神情，“安心，有我在。”
暮清停了动作，才缓缓点了点头。
在国公府疏散完余留的人群，打听到卫老国公和温愁因都被连夜送到了邻城后，暮清和褚此真才离开。
一路上，逃难的百姓数量庞大，四处分散。
人挤人致使她们行路变得极其艰难，暮清抬眼看着乌泱泱的人群，自然而然看向了一波波洪水涌过来的方向。
波涛滚滚，黑云压城，她什么也看不清，但她的直觉告诉她。
楚薄秋就在那儿。
“清儿，注意点脚下。”褚此真喊醒出神的女子，回忆起地势，不由想起楚宰辅在行前特意找了她，提醒她一定要保护好暮清。
暮清回神，发觉身前挤进来一个四岁大的乳童，个子瘦小，险些没有堆积的水流高。
“小弟弟，当心。”
她怕这孩子脚步错乱，会跌进水里，下意识伸手去拉他，身后却有一个莽撞的力道将她撞开。
她被撞向了旁边一个被不知从哪儿冲过来的金丝鸟笼，其中一根锋利的金丝正对着她的眼睛。
这要是撞上去，瞎了都算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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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褚此真忍着痛，将女子扶正，一边看向自己被划破的袖口，不由有些惋惜，这衣裳是城中最有名的金缕衣阁制的。
因为这件华贵的裙裳，她爹那个老顽固不知道责骂了她几次。
现在琢磨，那顿骂算是白挨了。
“此真，你的手……”暮清张唇，惊讶地将对方的手托了起来。
鲜红的袖口被划得稀烂，白嫩的臂上被生生划拉出一条可怖的长伤口，翻出血肉，鲜血直流。
“这…这该怎么办。”暮清心里内疚得不行，若不是她方才没看好路，非要多手，此真怎么会被伤成这样。
“无事，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小伤，我养几天就好了，”褚此真利落地撕开断袖，毫不犹豫地将伤口简单地包扎起来。
“你呀，记得给我赔件衣裳就够了。”
暮清紧皱眉头，握紧了对方的手，“此真，我一定将你平安带回北安。”
褚此真挑唇一笑，调侃：“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保护师傅？还是我将你带回北安吧。”
中州城有座山，唤寒山，山顶于前两年修建了一座寺，取名为寒山寺。
寒山寺是北帝专门为亡妻卫氏修建的，故而每年朝廷都会拨上不少香火钱，庙里的主持和尚都是心善之人，这次洪灾收留了不少难民。
暮清二人赶来这儿时，成群的男女老少围聚在一块生火取暖。
“太好了…这儿还无事。”
暮清扶着人，忽然感觉到旁边的女子卸了力，倒在了她身上。
“此真！此真！”
呼声引得人群纷纷看了过来，角落中穿着一身白色袈裟的僧人步了过来，暮清抬眼看过去，却发现这人她认识。
“你…怎么在这？”
僧人双手合十，眉目淡然，“将她交给我吧。”
暮清担忧地看着女子，继而望着本不该出现在此的晦尘，交代情况：“她方才被鸟笼刮破了手，又在浑水中泡了许久，从一刻钟前就有些发烧。”
晦尘的目光缓缓落在晕过去的女子身上，白腻的掌间，不断有几颗血珠缓缓从袖间滚落，女子面色发红，眉目蹙在一起。
令人不由心疼。
“贫僧知道了。”晦尘从暮清怀里接过女子，安慰对方：“暮清姑娘放心，贫僧会医术，褚小姐她会无事。”
暮清点头，盯着不省人事的女子，担忧道：“我与你一同照看她吧。”
“暮清姑娘，你不是还有别的事要做吗？”晦尘反问，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像是早就算透了她心底在想什么。
暮清顿了下，并不惊讶，反而沉下神色思忖了片刻，才郑重地对晦尘福身行礼，“大师，若我有机会回来，一定当面向您道谢，若是…还请你照看好此真，送她回北安。”
晦尘垂下眼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但她明白，这是这位神秘莫测的僧人惯来的行事方式。
她最后看了眼晦尘扶着的人，才迈过门槛，往方才赶来的方向前进。
她本来的计划，是将褚此真送到庙中先照看几日，等此真转好，她再离开。
不过现在遇到了晦尘，那她唯一担忧的事也解决了。
一路往洪涝源头奔去的路上，她遇到了不少逃难过来的百姓，有的好心人还会提醒她，她去的放向，是洪水来的地方。
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们，她心爱的人还在那儿。
楚薄秋，还在那儿等她。
所以她，毫无顾忌。
回去的路上，洪涝似乎退了些，但雨势却不停，将堆积的水面冲得越来越高。
暮清从步行，逐渐转为抱着根浮木缓缓游行。
她不会水。
好在已经到了河畔，修高的河堤有一大半被冲垮了，故而汹涌的河面随着巨浪从河堤缝隙穿过，拍打在人身上，一下比一下疼。
河边的水位线比起其他地方高了许多，她好不容易才爬上?望台的楼梯。
顺着梯子，她看到了负责指导修缮河堤的士兵，看上去年纪很小，应当是刚从军的娃娃兵。
“这位小兄弟，”暮清抹了把脸上挂着的水，喘着粗气询问：“从这儿下去开采矿洞的几位大人呢？”
小兵看上去也很无措，“那几位大人我见着了，他们是捆着绳子下去的，河堤都快修好了，可浪突然大了，把人全都冲走了。”
“冲…冲走？”暮清呼吸一滞，脑子里不断产生各种可能，一并思考该有什么办法去解决。
他们前世可是好好地回来了。
难道那时，他们没有发生这件事？
可说到底，这辈子变数太大了……她跟着楚薄秋来了中州、和他们一起夜探鬼市还得了个矿洞。
不知前世他们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但今生是因为她而生了变数，她便不能坐视不理。
她看着幽深不见底的河面，心底里涌上了一股莫名的勇气。
“矿洞可是从此处下去？约莫多深？”
小兵有些迷糊，“是此处下去，似乎是一丈深，说深也不是很深，但如今水面拔高，就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了。”
“我知道了，你把那绳子给我。”暮清指了下他脚边的麻粗绳。
“姑娘可是要下去？”小兵忙阻拦，“这可不行，方才那几位大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如今都被水不是冲到了何处，你若是……”
“不必劝了，待会儿我下去后，烦请你看好绳子。”暮清态度强硬，在身上系好绳子后，稳稳地下楼梯。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喊回了小兵，“若两柱香后我没上来，你便不用看着绳子了，早些去寒山上的那个庙里，那儿是安全的。”
“姑娘，你可要平安回来！”小兵急色交代。
暮清笑了下，“若我有机会回来，一定向鄢忍举荐你，到了此刻还没跑路，也该算你忠心耿耿了。”
小兵愣住了，看着相貌明艳的女子一步步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才意识到她方才说的鄢忍，是北莽战无不胜的小将军。
她与鄢将军相识，想必身份一定不简单。
而另一边到了河畔的暮清在自己叫上绑了几块碎石，她不会水，这样有利于她沉下去。
据目测，估计加上涨的水，这河底有快两丈。
若是两柱香真没上来，她真的会交代在这。
不过好在，这下边有她想见的人，这样一想，她又没那么怕了。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她纵身往河底跃了下去。
生冷发腥的水将她全身包裹在了一起，她勉强张开了眼，水中有些发浑，让她看得不真切。
但还是有一点点光，从河底某处透过来。
奇怪。
河底怎么会有光？
她奋力往那边游过去，忽然发现系在腰间的绳子被水草缠住，致使她动弹不得。
糟了。
这样下去，她无法换气。
真的会死。
她只好用力，将身上的绳子解开，这花了她不少力气。
绳子总算解开，可她却脱力了，情急之下，她呛了口水进腹腔，窒息的感觉瞬间席卷过来。
“唔……”她逐渐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不管多尽力的扑腾，都无法动一下。
眼前的光越来越稀薄，她突然觉得困得不行。
若真就这么死了。
还真可惜。
不过……生则同衾，死亦同穴。
总算做到了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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