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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冻，电视台播报，今年的冬天将是近几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季寻安穿得单薄，瑟瑟缩缩地搂住自己的身体，一瘸一拐往前走。
她没有厚的外套，被冻得几乎要出现幻觉，还好有个好心人送她一件破棉袄。
虽然上面的漆皮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但还很暖和，季寻安连连道谢。
那人摆摆手，转头就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她依旧很冷，浑身都打着哆嗦，牙齿被冻得咯咯直响，经过多人询问，她终于到了目的地——希望小学。
六年过去了，黎醉和她分手也已经过去了六年，黎铭都已经上小学了，她还从来都没见过，所以今天来看看。
她这次能出来，也是冒死偷跑出来的，万一被发现，少不了一顿毒打。
她觉得自己肯定见不到黎铭，毕竟不知道黎铭现在长成什么模样。
上次见面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儿，确实也认不出来。
校门口的人很多，也很拥挤，她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旁边的人因为她乱糟糟的头发，不怎么洁净的衣服，纷纷疏远她，所以她的周围被空出来一块。
毕竟谁都能看得出来，季寻安就是个拾荒的，或者是精神不怎么正常，甚至还有可能是个人贩子。
她踮踮脚，看着每个小孩子的脸，想着到底哪一个才是黎铭。
现在唯一支撑她活着的，就是了无音讯的黎醉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她没有靠近那些背着书包的小孩，只是远远地看着。
她正仔细地看着，突然有个扎马尾的小女孩喊了一声：
“黎铭，我们先走啦！”
季寻安眼睛亮了亮，循着声音去找被喊的小男孩。
会是他吗？
“好。”小男孩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他慢悠悠地走在最后，个子比同龄人要高出一块，脸还没长开，肉嘟嘟的，但也有几分帅气，就算是在人群中，也能让人多看几眼。
应该有点像小时候的黎醉。
黎铭有些倦怠地垂着眼睛，摆弄着手中的一块魔方。
经过季寻安时，季寻安跟着他，想要跟他说话。
“黎铭？”她轻轻唤了一声。
黎铭抬了抬眼，一眼就看见了这个油头垢面的疯婆子，以为她是叫错了人，就没搭理，继续玩魔方。
季寻安盯着他，阴差阳错地往前走了几步，问“你是黎铭吗？”
黎铭把魔方塞在书包里，瞥了她一眼，问：“干什么？我爸爸不让我跟陌生人说话。”
“不不不，我不是坏人。”她语无伦次地摆手，“我不是人贩子。”
“哦。”
黎铭不搭理她，哦了一声之后就转身离开，边走边从兜里掏出被揉得皱巴巴的零钱。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转头仔细地看了季寻安几眼，紧接着又继续往前走。
季寻安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也跟着他，想和他多说几句话。
他路过一家灌汤包店，又路过一家拉面店，紧接着在汉堡店门口停住了脚步。
季寻安一路跟着他走，越看越觉得他像黎醉，见他停下了，自己也跟着停下，抬头望着汉堡店的大牌子。
问他：“你的爸爸是叫黎元国吗？”
黎铭点点头，转过头来看她，问：“你是我姐姐吗？”
声音奶声奶气的，有些好听。
季寻安听见姐姐这个词，眼泪几乎要流出来，咧着嘴笑，想要摸摸他的头，又怕他嫌弃，又把手收了回来。
“对，我是姐姐。”
黎铭哦了一声，转身进了汉堡店。
“来两份儿童套餐。”他说。
店家认识这个好看的小男孩，应了一声，就去忙活了。
季寻安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一身衣服，有些不敢进。
“进来啊。”黎铭见她没跟上来，又出来喊她。
“哎好。”她有些紧张地往里迈进一只脚，见没人来赶她走，她放下一颗心，跟着黎铭往里面走。
她虽然很饿，但还是小声地说：“不用，我不吃，哪有让你请的道理，要一份就够了。”
黎铭看了她一眼，说：“两份。”
她说：“不用不用，一份就够了，老板，只要一份。”
黎铭有些着急了，说：“我要吃两份！”
“啊……原来是这样啊。”她还以为有一份是给她点的，不过想想也对，黎铭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也正常。
她有点尴尬地看着黎铭，黎铭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找座位坐下，拍拍旁边的座位，示意季寻安也快点过来。
季寻安看了一眼周围，还好都在吃饭，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拍拍衣服上的土，这才坐下。
在等汉堡的间隙，季寻安小声问：
“黎铭你认识我吗？”
“认识。”黎铭把书包里的魔方拿出来，眼睛盯着魔方，头也不抬，“我在爸爸藏起来的照片上见过你，我听爸爸讲过，我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不过他们都离开了。”
季寻安听到有黎醉的消息，身体前倾，有些着急地问：“你见过那个哥哥吗？”
“没有。”
她眼中的光突然黯淡下来，黎醉和他分手不再联系了，可为什么连他爸爸都不联系？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在等黎醉联系她，要不是心中还有这点希冀，她早就一了百了了。
季寻安见黎铭不太想理她，也没再问下去，却不知道黎铭一直在用眼神瞟她。
不一会儿，汉堡到了，两份儿童套餐全摆到黎铭那边。
黎铭把其中一份往她那边推了推，说：“我有点吃不下这么多，还是你来吃吧。”
他的表情还是那样，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有一颗比谁都炽热的心。
季寻安有些不好意思，咽了咽口水，说：“不用了，我真的不饿，这一顿吃不上，你还可以下一顿再吃。”
“那好吧，只好倒掉了。”
他站起身，个子小小的，端着小餐盘就往垃圾桶旁边走。
“等等，我吃。”她拦住黎铭。
黎铭觉得自己计谋得逞，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坐回座位，吸了满满一大口果汁，开始啃汉堡。
季寻安不得不承认，黎铭还是很像黎醉的，就像是个小暖男一样。
“爸爸现在还好吗？”她问。
“嗯嗯，好得很，就是早晨有点起不来，我得自己坐公交车来上学。”
她疑惑地问：“那你妈妈呢？”
黎铭依旧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说：“我爸说，我妈去天堂了，我一岁的时候就去了，等我长大了她就回来了。”
她有些惊讶，同时有些怜悯黎铭这个可怜的孩子，还这么小就没了妈妈。
现在黎铭七岁，那么许西梅六年前就去世了？
可是当年许西梅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怎么会这么突然？
一提起许西梅，她也想到确实有六年没见黎醉了，突然有点想他了。
黎铭吃得正香，小脸上都摸了油，她拿纸巾给他擦擦脸，说：“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黎铭听话得很，从大口啃变成了小口小口地咬。
“真乖。”
季寻安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但看着自己身上穿的破烂的衣服，有点脏的手指悬在他头上，又缩了回来。
两只手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似乎是想把上面的脏东西搓掉。
黎铭眼神有些失望，抬起有点期待的眼神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摸他的头。
“怎么了？”她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没什么。”
黎铭又低下头，一口一口咬着汉堡。
季寻安注意到，他的身上也并不怎么干净，左胸口的位置有块污渍。
黎铭见她看自己的衣服，连忙捂住那一块污渍，说：“我自己洗过了，衣服是干净的。”
“自己洗的？”
黎铭骄傲地扬起头，说：“那当然，放在水里踩踩就洗好了，就这么简单。”
“爸爸不给你洗吗？”
黎铭哼了一声，说：“爸爸光喝酒，他才不会管我呢。”
她怜爱地看着黎铭，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没想到黎铭过得这么艰难，竟然连洗衣服都要自己动手，而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啊。
很快黎铭就吃完了，接过季寻安递过的纸擦擦嘴，随即眼神落在她的盘子里，问：“你不吃吗？”
“吃。”她怕他会扔掉，立马回答，“但是能不能先装在你的书包里，我想晚上的时候再吃。”
黎铭还小，好糊弄，爽快答应：“好啊。”
随即从凳子上下来，开始往书包里装，季寻安让他背过身，她帮忙把拉链拉上。
趁他不注意，她从兜里拿出一摞零钱，塞到书包的夹层里。
她逃出来的时候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后来到了一个夜市，夜市有个阿姨是卖烧饼的，见她可怜不仅给她吃烧饼，还给了她一些零钱。
这一路走来，她揣着这三十二块钱，一分都没花。
钱也不多，她没什么能给他的，就当是个心意。
下次再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也不能让黎爸爸看到她这个样子，会让他担心的。
而且自己没有音讯这么久了，应该也不会有人会去找她的。
黎铭晃了晃有些沉的书包，说：“那今天我放学还能再见到你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或者明天中午。”
“好的。”黎铭乖巧地点点头。
她问：“现在去学校吗？”
“嗯。”黎铭点点头，有些期待地看着季寻安的表情，“我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真棒。”她开口夸奖，不得不说，黎铭在学习上也很像是黎醉，“你和你哥哥一样，他学习也很厉害。”
黎铭得了表扬很开心，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啊？”
季寻安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还好黎铭没在意，又兴奋地说道：
“姐姐，我给你个好东西。”
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块橡皮，有些炫耀地放在季寻安的手心。
“这个送给你。”
她凑近些看，终于看出了玄机，这原本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橡皮，却被切成了个球形。
这得花费多长时间才能切出这么好看的形状，在学生时代可珍贵多了。
黎铭笑着：“见面礼。”
“真的要给我吗？”她攥在手心，几乎要哭出来。
“姐姐，哭鼻子真丢人，不好看。”黎铭用手指点了两下脸，“羞羞羞。”
“那好，姐姐不哭，走，送你去上学。”
她帮忙拿着书包，等到了校门口再给他背上。
他背着书包进了校门，朝着一脸沧桑的季寻安招手：“姐姐，你回去吧。”
季寻安也朝他摆摆手，等看不见黎铭的时候，才转身想要离开。
一转头，就看见王志死死瞪着她，她还没等反应过来，一记重拳打在她的下巴上。
她头晕目眩，快要跌倒的时候头皮一疼，被拽住了头发。
“臭婆娘，还敢跑。”
她的脸上挨了几巴掌，火辣辣的疼痛从脸上传来，因为没吃什么东西，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时间点校门口没什么人，没人能帮得了她。
她被拽着头发拖上车，头重重地砸在玻璃上，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王志用力摔上车门，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妈的还敢跑，这次非打断你另外一条腿不可。”
她神志不清，被带走的时候只有着一个念头：千万别让黎铭看到她这样。
千万要快走，别回头。
黎铭放学的时候，兴冲冲地第一个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另外一个被切割好的球形橡皮。
这是他要送给姐姐的。
他在校门口拉着黎元国的手不放，等其他人都走光了，他还小声地说着：等等，再等等。
姐姐说要吃汉堡的。
直到最后姐姐也没有来，他回到家，被关在屋里做作业。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想着要是那个姐姐要是能摸摸自己的头该多好。
他对季寻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总能让他联想到记忆中不存在的妈妈，在季寻安身边，他能感受到温暖。
第二天，姐姐没来。
第三天，姐姐没来。
留给他的，是一个变馊的小汉堡和一个发霉的炸鸡腿。
而书包夹层里的三十二块钱，在书包被扔到洗衣机的时候被搅碎了。
——
黎铭送的橡皮早就不知去向了，大概是因为被拽上车的时候，就已经丢了。
季寻安在这次出逃之后被关起来，连续饿了好几天才被放出来。
她本来就瘦，这么一来就完全成了皮包骨头。
王志并没有因为她这样就不打她了，而是下手更狠。
她被打得晕死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她身上插了很多管子，连呼吸都是痛苦的。
眼前好像出现了熟悉的方俞方医生，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方医生早就因为医院的谣言，被调往别的医院了。
病房门口有人在吵闹，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王志的吼声，医生纷纷劝阻的声音。
她不想听清楚是什么，也没有力气去听，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她太久没有睡一个安稳的觉了。
求生欲望很低，眼睛刚一闭上，世界就安静了下来。
她的身体，彻底没有了生命体征。
她要去下一个世界了。
【作者题外话】：这是黎醉死后的第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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