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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后第一节课下，顾清川翻着白色笔记本。
韩梦栖在前门靠里的饮水机中接了热水，一左一右地拿着两个保温杯。
水杯一黑一白。
她将手上那个黑色的水杯递给顾清川，顾清川自然而然接过，说了声“谢谢”。
韩梦栖：“不用谢。”
白色保温杯是顾清川送的，打着买一送一的噱头强行塞给她。
老杜站在后门口，背手叫了声：“韩梦栖，你来下。”
韩梦栖放下水杯，疑惑地走过去，不知看到什么怔了怔，脑袋微微耷耸。
韩梦栖唯唯诺诺地跟着韩峰靖一起去到综合楼前的园艺园，离教学楼并不远。
周围都是用红墙砖修砌半米而成的花坛，一排排种着枝繁叶茂的细叶黄杨，圈圈绕绕像一个小型迷宫。
两人坐在石凳前，周围环绕着黄杨树，倒是隐蔽。
韩峰靖双手交叉着放在石桌上，右手腕上的名表透过表盘折射出冷调的光。
韩梦栖坐在石桌另一边，双手放在校裤上面，低着头也不看他。
韩峰靖缓缓开口：“…小梦啊，爸爸不是故意要到学校来找你的。爸爸上午才下的飞机，去看了看奶奶，时间上有些赶，待会又走了。”
他西装革履，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神中却透露出舟车劳顿的疲惫。
韩梦栖没回答。
“这么久了，爸爸打电话你不接，”他自嘲地笑了两声：“还好爸爸发的短信，你看到了偶尔还会回。”
韩峰靖像是猜到不会得到答案，继续说了下去：“这次我来呢就是想跟你说些事情，因为爸爸也不知道这次去国外会待多久。”
他犹犹豫豫，不自觉用力交叠双手，指头有些充血泛红，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其实…我和你妈妈，离婚了。”
他想了会儿，说道：“离了差不多九年了。”
韩梦栖闻言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韩峰靖。
脑袋像炸掉了一样，脑中不停重复回荡着“我和你妈妈，离婚了。”“离婚了。”“九年了。”“离婚差不多九年了。”......
每一句话又拖着调子，充斥、占据着她的大脑。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自觉开始颤抖，眼睛不受控制地开始变得酸涩。
“我们在婚姻里，没有谁对不起谁，双方都没做过对不起对方的事情。离婚也是双方商量好的。”
“曾经在一起也真的是因为爱，结婚后不多时生下你和……安安。”
“离婚后，我们为了让你无忧无虑的长大，一直假装还在一起。我也一直在进行着作为丈夫的义务和责任。我以为我和你妈妈会一直这样假装下去，也觉得这样下去并没有什么不好，可是......”
韩峰靖顿了顿，“爸爸在今年遇到了一个想要一直再一起的人了，爸爸不想错过她，所以今天爸爸像你坦白，希望能得到女儿的理解。”
他弓着身子，双手轻轻抓住韩梦栖的手腕，眼神带着渴望，语气不自觉放低：“所以…你会理解爸爸的对吗？”
韩梦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动，可说出的话却控制不住地带着抖动，像是呢喃自语：“那妈妈呢？妈妈怎么办？”
她仰起头，直直盯着韩峰靖，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声音冰冷：“你又是为什么选择...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不继续假装下去？”
“九年前，离婚是你妈妈提出的。”
“安安...去世后，她说她痛苦。看着我痛苦，看着你痛苦，看着这个家痛苦！她想要通过离婚从中得到解脱，”韩峰靖低着头，不再看韩梦栖的眼睛：“...你胡阿姨怀孕了。那个爸爸想要一直在一起的人。”
韩梦栖甩开韩峰靖的手，站起身，情绪波动，大叫：“什么我胡阿姨！她不是！不是！不是！！我没有什么胡阿姨！”
最后一句话她是吼出来的，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韩梦栖心里泛起一股反呕的酸味，她垂着眼看向一边，遏制住想呕的冲动：“我们被抛弃了是吗？”
过了几分钟后，她冷着声音：“所以你是来通知我的吗？”
韩梦栖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眼泪却像开了闸的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通知我你多伟大，为了我委曲求全九年！通知我如今你找到了你的真爱，理所应当的该祝福你！通知我此刻你选择抛弃我，抛弃妈妈！通知我你又有了一个小孩，取代我，取代...安安。”
最后两个字，韩梦栖哽咽着说出口，呼吸有些急促。
“不是的，小梦，不是这样。没有人能取代你们，你们都是爸爸的孩子，都是爸爸捧在手心上的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被韩梦栖的话刺痛，他的眼眶也湿润了：“爸爸也没打算抛弃你妈妈，我会提供关于她病情所需的一切直到她完全康复。”
平时在外备受尊敬的韩峰靖，如今对着自己的女儿，却无可奈何。
韩梦栖胡乱地摸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不知是想用这些话刺痛他还是刺痛自己。
她尖锐地说：“好！我为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你莫名耽误的九年道歉！我祝你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韩梦栖止不住的颤抖:“我祝你...家庭美满。”
她说完便不顾韩峰靖跑了。
韩峰靖担心此刻小梦情绪激动会做出什么威胁生命的事情。
刚想冲出去，肩上就被拍了拍。
顾清川冷着脸，眼神紧紧跟随韩梦栖背影，冷冰冰说道：“我去追，她现在...未必想看到你。”
顾清川两只手拿着白色笔记本，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脑袋往后仰，看到老杜身后跟着个男人。
那个男人被老杜遮住只能看到他露出的大半张脸。
觉得有些熟悉......
脑海中开始闪现，才发现原来这个人在奶奶给他看的相册里见过。
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是韩梦栖的父亲。
不知道为什么，顾清川看着韩梦栖跟在老杜和那个中年男人的身后，他会感到不安。
他望着韩梦栖落后半米的身影，为什么会觉得有些落寞呢。
害怕韩梦栖出去一趟回来后，又变成第一次见到她时，落魄失魂的样子。
顾清川将笔记本轻抛回课桌，将腿从课桌下的横条上迈下，插着兜状似无意地跟了上去。
从对话一开始就站在韩峰靖和韩梦栖身后，绿色栅栏屏障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他双手捏紧拳头，隐忍怒气，努力控制自己想立刻冲出去的想法。
顾清川跟着前面那抹身影拐过几个弯，在一个拐角处停下脚步。
听到一阵呜咽声从绿植拐角的另一边传来，闷闷地，声音并不大，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他知道只要拐过这个拐角就能看到她。
但顾清川此刻就站在另一边，默默地听着，心里抽抽的难受，那种心脏像被人拧着的疼痛又一次占据了他整个情绪。
脑海里和第一次遇见他时，两人一起在24小时便利店门口的画面有些重叠，也是同样的默不作声。
只是那次她没哭，只是那次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想再等了，为什么要这样等着。
她哭了，所有的一切都乱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
顾清川拐过绿植拐角，韩梦栖背靠红砖花坛边沿，蹲着，整个脸埋在膝盖处，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轻轻叫了句：“韩梦栖。”
他蹲在韩梦栖一旁，隔着校服布料，温柔地、有节奏地拍着韩梦栖的背，眼底藏着心疼：“别害怕，别害怕。我...们都在呢。”
韩梦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清来的人是顾清川后，她一把搂着顾清川的脖颈，脑袋埋在顾清川的肩头，抽噎着说道：“川哥...以后我就没有爸爸了，我...我也没有家了。”
顾清川搂着韩梦栖，她的身形很单薄。
他像她原来安慰他那样，拍着韩梦栖背部，安慰孩子似的重复呢喃着：“小梦有家呢，小梦有家，小梦一直都有家......”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韩梦栖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反应过来似地松开顾清川，失魂落魄道了句“谢谢”。
顾清川站在韩梦栖旁边，没说话，安静几秒后，像一时兴起，又像深思熟虑。
他问：“韩梦栖，你逃过课吗？”
韩梦栖带着重重的鼻音，回答道：“...没有。”
韩梦栖抬头与他视线交错，因为久哭的原因，眼尾红红的。
“那...你翻过墙吗？”
“...没有。”
“正好，”他牵起韩梦栖的手，拉着她不由分说地开始往前跑，绕过迷宫似的园艺区。
她右手被顾清川牵着，他的手掌很大，牢牢攥着她的手。
风裹挟着，传入她的耳朵，他说：我带你逃离这儿。
鬼使神差又情不自禁，奔跑带来的风吹起她的头发，她感觉自己跑得越来越快，那些充斥在她脑海中的东西慢慢被抛出身后。
她想，就这样跑下去也好，直至精疲力竭，这些事情就会像从来没发生过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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