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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好像没有月亮，在去的路上，叶黛黛一句话都没说。
虽然林子雄知道她向来沉默寡言，但是也懂得经过刚刚的事情之后，她的心境肯定是不一样了。
可是，林子雄更讶异与她的冷静，一个从未见过父亲的七岁小女孩这下又死了母亲，她却不哭也不闹。
他又想到叶黛黛之前问她的那个问题，“人死了都这样吗？”
可是，现在的她，就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边，好像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其实……”林子雄按捺不住打破了沉寂。
“什么？”
“不是所有的人死了都这样，只是穷人死了才这样罢了。”
叶黛黛听懂了，没说话，只是低头揉搓着衣角。
林子雄心下一阵心酸：“所以丫头，你将来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不然你妈妈做鬼都不会踏实的。”
“鬼？鬼是什么？”
“哦，不是，是天使！你妈妈当天使都不会安心的……她不安心，她就到不了天堂了，就跟你一样，还是在这人世间过苦日子！”
叶黛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许多年后，当叶黛黛懂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天使的时候，她才如此的感谢，林子雄当年的温暖呵护。
林子雄把叶黛黛送到家门口，正当叶黛黛下车的时候，林子雄对她说道：“进去拿一点你的东西，今晚就去我家里住。”
“拿我的什么？”叶黛黛皱眉。
林子雄反应过来，“行了行了，上车，我们走吧！”他之前进去过她们娘俩的房间，那个家里确实也没什么好拿的。
去林子雄家的路上，叶黛黛时不时的咬着嘴唇，显得局促不安。
“怎么了，想上厕所？”林子雄看她坐立不安的，以为她想上厕所。
叶黛黛摇摇头，“没有，不是……”
林子雄奇怪的看了她好几眼，“想上厕所就忍一会儿，我家就快到了。我可跟你说啊，千万别尿裤子啊，我家可没有给你换洗的！”
叶黛黛没有说话，她当然不敢说实话。她不敢问林子雄，如果她住过去，他老婆会不会不高兴。
她害怕林子雄说会，然后把她重新丢在路上，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度过无依无靠的第一个夜晚。
她不怕黑，不怕噩梦，可是她很怕不可预知的“明天”和看不见的“未来”。
她是怕林子雄的，可更怕他那个老婆林秀云。那个女人一直跟在他身边，应该是他老婆。
那个女人有点漂亮，眼神更有点凶。
叶黛黛虽然年纪还很小，但是在霍晓蝶身边长大的她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她见过林子雄老婆看她们母女俩的眼神，有防备，有嘲讽，还有深深的怜悯。
是的，怜悯，后来叶黛黛才懂得，她以为林秀云那所谓的“凶”，其实是她最受不了的怜悯。
叶黛黛不介意任何人的轻视，却尤其的讨厌他们对她的怜悯。那就像是对她的宣判，像是再也翻不了身的命运。
不出叶黛黛所料，林子雄的家里当夜是鸡飞狗跳。当林子雄把她安排到一间小卧室之后，林秀云便跟他大闹起来。
“……埋了那女人就算了，以为终于清净了！你倒好，又把她家的小的领回来，你眼里还有我的存在嘛！”
“不然怎么办？她家里一个人都没了，难道眼睁睁的看着她饿死不成？”
“我不管，林子雄！那女人平时我看着就不安分的，她一来家里你那眼珠子也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你行了吧！我周遭十米内的女人，你都觉得不像好人！”
“再说一遍，我不管，你现在就把她赶走！”林秀云下着最后通牒，“你不送走是吧？那好，我去赶她走……”
“够了，林秀云！”林子雄终于按捺不住脾气了，“霍晓蝶死了，你放心了！”
“那丫头不过一个孩子罢了，你想想……想想我们的小泽，要是好好长大，也就这么大了！”
“林子雄！你……”
林秀云像是被人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凄厉的叫了一声，然后坐在地上捂着心口无声地哭着。
他们在外面争吵的内容叶黛黛都听到了，即使捂着耳朵，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知道林秀云为什么那么讨厌她们母女，也不知道他们提到的小泽是谁。
她就只是安安静静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内心踏实又安全。
怎样都好，只要不让她独身一人回到那个再无妈妈的屋子里就好。尽情的讨厌她吧，别赶她走就好。
叶黛黛闭上眼睛，她以为眼泪会再次流出来，可是却没有。
她摸摸枕头，摸摸床单，又摸了摸被子，这里没有熟悉的每天晾晒也无法清除霉菌味，可是过了今晚呢，她又该何去何从？
叶黛黛从没有睡过这么舒适的被窝，所以第二天醒的很晚。
可是她醒了也不敢下床走出房间，就这样蜷缩在被窝里像一只可怜的小兽，即使她现在真的很想上厕所。
她怕一出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林秀云，气势汹汹的要赶她出门。
她知道林秀云有这个资格，毕竟她才是这个不速之客。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今后又怎么生存下去。她还不想就这么死掉，至少不能在“穷人”的时候。
埋她的会是谁，林子雄吗？
像埋母亲那样把她的尸体扔上卡车的拖尾，然后丢进一个深坑，从此再也没人会记住她了。
就像她从未来过这世上一样，了无痕迹。
“不可以！我不能就这么死掉……”
她还要找爸爸呢，不论那个男人是不是忘记她了，她也要找！
她要质问他为什么抛弃她跟妈妈，为什么不来看她，为什么不来接她回家。
正当叶黛黛鼓起勇气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哐当”一声门就被推开了。
林秀云从门外不急不缓地走进来，将一件衣服跟裤子扔在了她身上。看大小，是叶黛黛的尺码。
“去洗澡，把你身上的这身破烂给我扔了！”说完，拽着她走向浴室。
仅仅是一间狭小的浴室，在叶黛黛看来，也像电视里看到过的“大别墅”一样，跟她之前与霍晓蝶住的地方简直是天壤之别。
那间房子甚至没有厕所的，只能出门走到巷子口，跟这片其他住户共用区分男女的公共厕所，一到夏天，整条街都弥漫着恶臭。
林秀云粗鲁的在叶黛黛身上搓洗着，嘴上也没闲着：“脏死了，这是多久没洗了呀！你那个妈自己倒是每天收拾的利利索索的，孩子身上脏的衣服破的，不知道整天在家干什么呢！”
叶黛黛低着头，看着身上的污渍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林秀云的骂骂咧咧。
那间出租屋租的就是林子雄家的，用水有多不方便林秀云是知道的。
叶黛黛知道林秀云心里明白，她就是想要发泄不满。
这个澡洗了很久，林秀云的抱怨也很久，可是从淋浴喷头里流出来的水是那样的温暖，是她从没体验过的新奇感觉，所以自动屏蔽掉了林秀云的闲言碎语。
洗好之后，林秀云先是出去将刚才准备好的衣物拿进来，“穿好了出来！”然后就走了出去。
叶黛黛摊开衣服，发现里面还有一条新的底裤，是鲜艳的粉色，上面还映有一个她叫不上名字的卡通人物。
她一件一件的套在身上，大小正合适，除了裤子有一点长，她蹲下去细心挽好。
穿好之后，叶黛黛走出浴室来到客厅，林子雄跟林秀云早就坐在沙发上等她了。
这时候的叶黛黛心情紧张大气都不敢出，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裁决等着她，只是将腰杆挺得更直了，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林秀云抱着双臂，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哎呦，不错嘛，没白费我一大早出去给你挑的这身！”
然后扭头对林子雄说：“你看，不错吧？我眼光不错吧！”
林子雄吸着烟，眯着眼睛点点头，“是不错，衣服，还有这个小模特。”
他印象中的这个小丫头没穿过什么新衣服，今天见了她这身打扮，果然觉得老话说的对，人靠衣装马靠鞍。
叶黛黛从没听过霍晓蝶以外的人夸过她，有些局促的低头看看自己。
白色花边领的小短袖，配一条淡粉色的喇叭裤，即使她没照镜子，也觉得这时候的自己跟同龄孩子没什么区别了。
“叶黛黛！”林子雄打断她的自赏。
她吓了一跳：“啊？嗯……”
“跪下，我有话说。”又吸了一口烟，淡淡地说道。
叶黛黛虽然不解，但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照做了，她不知道林子雄会对她说什么，只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从今往后，我跟你林阿姨就是你的爸妈了，不管你认还是不认，你以后就是林恩！”
闻言，叶黛黛立刻反抗道：“我不叫林恩，我叫叶黛黛！”
“你！”林子雄一时语塞，扭头看向林秀云的脸色。
见她没说什么，便妥协道：“好好好，随便你，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就这样，叶黛黛原本不知该何去何从的人生终于有了下文。
虽然她在这个家里依旧是小心翼翼，但终于不再是无家可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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