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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的傻儿子憨头憨脑应了声，壮如牛犊似的身躯，一溜烟窜去后厨，煮水泡茶去也。
“长得美就是好。”许小兔感慨颇深。
林纤素不置可否，没说话。
陈山忙道：“小兔你长的也不差啊。就拿姓公良的那小子来说，四五十岁的人了，按道理讲，早该习惯独身生活。可见了你，不还是生出带回去成亲的念头？若你是个丑八怪，他才不废那劲呢。”
阿爹的死，像梗在心中的刺，但凡听到‘公良安’、‘飞天岭’等相关字眼，许小兔就浑身一激灵。当即不悦：“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陈山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又得罪了她。
昨日前来投店的客人，今早全部退房走掉。现下整个二楼房间，唯有祈禁等人要了几间房。屈指算来，从上午至现在，他们已睡了三个时辰，也不知真是太累的缘故，竟到此时仍未起床。
也太懒了吧。
林纤素默念了句，回首望向二楼。
门窗关的很严实，细细听来，若有若无的呼鼾声此起彼伏。
是我多心吗？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可笑。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己被他骗了几次，怎么对什么都疑神疑鬼起来？
后厨传出开水打响声，随后不久，老板的傻儿子，左手拎着壶刚冲开的茶水，右手拿着三只大碗，满面堆笑而来。
野火客栈用来泡茶的东西是牛蒡，只此一种，别无其他茶叶。
大碗摆好，陈山接过茶壶，打发老板的傻儿子去忙别的，自己斟茶倒水。
三人吹了吹热气，小抿了口，润润嗓子。
“仙子，我现在特别想弄明白，您因何对伊哭笑的事，如此了解？”从开始听她诉说开始，陈山便察觉不对，现在再忍不住，当即问出。
“原因嘛，很简单。”林纤素微微一笑。“风善曦看破红尘，入潮汐谷出了家，自此皈依佛门，成为我的师姐。这些陈年旧事，皆是我缠着她讲的。”
许小兔、陈山满脸不可思议，忙问何故。
“自然是因伊哭笑了。”林纤素叹道：“他入天虚派的事，天下皆知，人人迫切想看结果，聚集起来的人群，将百米宽山道堵的水泄不通。可足足半月，却不见他出来，众人只当其身死，才渐渐散去。消息传出，风善曦极为自责，暗怪自己当初，不该以‘天下第一’的名头引诱他。惶惶不可终日近半年后，一次机缘巧合，她读了篇佛家经文，恰似从其中寻到安慰，心生出家之意。”
这、这心灵也委实太脆弱了些！
没听说过后悔到头，就出家为尼的，这暴脾气，对自己都那么狠！
陈山无法理解，只当她脑子一热。
同为女子的许小兔，设身处地想想，一语道出真因：“怕是没那么简单。若非对他生出情意，岂会悲伤至此？卢真人也是，对待后辈，就不能和善些，为啥定要将其杀掉呢！”
林纤素摇头：“你说错了。卢真人自六十岁寿辰之后，便真正封山避世，再没与人动过手，更不会有杀人之说。”
“那、那伊哭笑岂不是没死？他去哪了？”许小兔诧异问。
“在我入世前，曾有人独身来至谷中，为的，是来提醒师尊，小心锦斗门主徐庭若。据他说，徐门主有走火入魔的趋势，心性大变，不知暗中在谋划些什么事。那时我刚好在禅室，听师尊讲经，见此人现身，正寻思他是谁，师尊忽命我速速为其斟茶，并称其为伊大侠。”
……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不大禅室中，除书架外，只有一榻。
潮汐谷主水袈衣手捻佛珠，盘腿而坐，伸手作请。
风尘仆仆的伊哭笑，眉宇间满是愁容，气息混乱，像是受了伤。
二人对榻而坐，林纤素捧茶而至，不免多瞅他几眼。
从小到大，谷中也来过许多客人，可真正需要师尊亲自接待的，她还是头回见。
“你内伤有些奇怪。”水袈衣捻珠动作越来越急。“真气有暴动之像，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你最好静心引导，缓缓输出身外。”
“有劳谷主挂心，我会注意的。”寒暄一句，伊哭笑步入正题。“徐门主夜闯天虚派，打伤至死十余名弟子。当我赶到时，他已将写有‘虚衍天藏’的卷轴拿在手中。我与其交手，有点不敌，即使用了最复杂、凌厉的招式，亦无法伤其分毫。幸好，交手过程中，我发现他心智有处破绽，于是拼了一记，以魔刀气，诱发其内心对死亡的敬畏。这才将他驱赶，夺回卷轴。”
水袈衣点点头：“最年长者，亦是最害怕身死者。伊大侠此招对症下药，可令徐门主收敛多时了。”
“不会那么简单。”伊哭笑默叹：“此人修为通玄，仅因心术不正，才被我窥得破绽。待他补全，我绝不是对手。”
水袈衣笑道：“伊大侠不必自谦，我相信卢真人的眼光。他既可让你肩负正道领袖之职，已可说明一切。”
“正道领袖？”伊哭笑慌忙摆手。“我不过是败家之犬，更不敢比拟卢真人，谷主万勿以此相称。”
水袈衣不以为意，放下手中佛珠。
二人又闲聊了会儿，待茶水冷凉，伊哭笑告辞离去。
出了禅室，便是庭院，正中一颗千岁娑罗树，叶红似火。横伸四处的枝干，被其上花苞压坠，已可触到地面。
在那长枝旁，有个身穿布衣的盘发女尼，正抬手摘花。
鬼使神差的，伊哭笑漫步过去，盯着对方熟悉身影怔怔出神。
蓦地，女尼侧脸望来，看他一眼。
伊哭笑全身剧颤，失声道：“是、是你！”
女尼缓缓转身，神色淡然，双手合十，未说话。
“你、你怎会出家的？！”伊哭笑上下打量她，僵硬笑笑。“别说，褪下金衣，换上素裙的你，更好看了。”
风善曦探手摘下朵花苞，轻声道：“不取下，终有天会承受不住，落得两败俱伤。唯有舍花保枝，方能长久延续。”
伊哭笑道：“或许，它并不想长久。花开明艳，纵然只光辉刹那，亦无憾矣。”
“阿弥陀佛。”风善曦眼中满是狡黠：“施主想哪去了？我单说花与枝，可没含其他意思。”
伊哭笑张张嘴，颓然叹息。
二人无言相对，一人摘花，一人默看，直至太阳西去，霞光满天。
伊哭笑离谷而去，告别的话也未说，步伐坚决，更不曾回头。
立于树下的风善曦，停止摘花，幽幽看他背影，双眸眨也不眨。
“师姐哟。”林纤素单手捧着几颗，从后山打下的青枣，边吃边啧嘴。“酸，好酸呐。”
风善曦好笑又好气，回头瞪她一眼：“酸什么酸？小丫头片子，懂个什么？！”
“是是是，是我不懂。”林纤素吐出枣核，伸伸舌头，意有所指道：“明明想着、盼着、念着，刚刚听人家来了，还故意琢磨个点子，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怎么一碰面，又把人赶走啦？”
“你、你观察那么仔细干嘛？！”风善曦大羞，伸手作势扯她嘴角。
林纤素欢快躲避，扮个鬼脸：“师姐想男人了，还不让说！那可不行，我得让谷中上上下下都知道！”
“你个小妖精！”风善曦没了脾气，翻白眼道：“听说你近日要出谷去，师姐奉劝一句，莫被世间男子迷住，步了我后尘。”
“我才不会呢。”林纤素也不管枝干能不能承受，一下跳上，坐在那儿晃动两脚。“人家年纪尚小，可不懂你们大人心思！”
“小？”
风善曦故意挑挑眉毛，不着痕迹在其微隆胸脯上瞄了眼。
“嗯，师姐忘了，是挺小的。如此资本，定然不会被男子看上。”
“讨厌！”林纤素当即不依，跳下枝干，气道：“你怎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二人正嬉笑闹着。
禅室的门打开，水袈衣双手负后，走了出来。
见到她，二女慌忙行礼。
谷主抬头望望娑罗树，渭然兴叹：“纵使留有无尽名声，到头来，亦架不住岁月侵袭。老了就是老了，疲态尽显。”
“师尊您是说，这棵树要死了吗？”林纤素满脸不舍。要知道，她打小在谷中长大，没事最喜欢爬上去玩了。
“我是在说卢真人。”
水袈衣盘腿坐上地面，招呼她们坐在身旁。
“世间百态，上至帝王，下至贫民，无不向往长生。可天下却偏偏有一人，即便你将增寿丹、返童水放在面前，他也不屑一顾。”
“您说的是卢真人吧。”林纤素插嘴道。
水袈衣点头：“不错，除了他，天下再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大傻子。”
听到师尊将天下第一，称之为大傻子，林纤素、风善曦莫名想笑。
“他封山避世，除了三位亲传弟子外，谁也不见。那么多入山寻找，希望挑落这位天下第一的豪杰，即便踏破铁鞋，亦不知人在何处。唯有伊哭笑，机缘极佳，只用三日，便在玄牝峰深处的一间竹屋中找到了他。”
“天下第一，对阵炼狱魔刀，打起来肯定很过瘾呐。”林纤素雀跃不已。“虽然结果已可预知，不过伊哭笑勇气可佳，让人佩服。”
“怎、怎么就勇气可佳了？”风善曦不服。“壮年对阵残躯，无论怎么看，还是伊哭笑胜算大。”
林纤素抓着对方肩膀晃悠，笑道：“是是，师姐说得对，从此天下第一的名头，非师姐情郎莫属。”
风善曦翻个白眼，没搭茬。
“你们都说错了。”水袈衣含笑摇头。“二人并未打起来。刚刚在禅室中，为师亦忍不住好奇，问他当时情况。”
“哈哈。”林纤素眨眨眼，“对待天下第一，师尊都不可免俗，我倒要听听，这位真人，究竟有什么引人入胜之处？”
“据说，当他闯入竹屋之际，卢真人已然入睡。听到动静，才从床上坐起，披件衣服，点燃床头蜡烛。灯火摇晃，映着老人脸上褶皱，以及被烛光刺到而睁不开的眼镜。望着那满头稀疏银发，伊哭笑才深切体会到，这位名满天下的第一人，真真是风烛残年，离仙去不远。可事已至此，无法就此放弃，便扬声问，你便是天下第一？”
说到这，水袈衣卖个关子，问两位弟子。“你们猜，卢真人如何答的？”
林纤素挥了挥拳头，高声道：“我知道。江湖人讲究快意恩仇，在乎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卢真人肯定没说话，抽出那柄传说中的‘三问剑’，与他打在一起！”
“我看不会。”风善曦想了想，道：“以卢真人身份，岂会随意动肝火？不过他会说什么，我还真猜不出。”
水袈衣眸子涌出钦佩之色：“卢真人持着烛台，下床靠近，仔细看了眼伊哭笑，只说了句：天下第一，何足挂齿。”
“啊？”面前二人先是一惊，随后才反应过来。“不愧是真人，此等境界，直让人望洋兴叹！”
“是啊。当时伊哭笑亦是如此想法，原本欲逞强的心，顿时消失无踪。深鞠一躬后，离开竹屋，返身登上流复峰。从此，他成为了天虚派的一尊门神，为令那位时日无多的老人，不再被外界干扰，静静度过余生，但凡前来挑战者，皆会被他拦下。”
说完，水袈衣站起身，走了。
风善曦这才明白，师尊之所以过来说这些，就是为告诉自己，昔年与他的约定，最终结果如何。
终究，伊哭笑仍未是天下第一……
以他高傲性子，既然没达到，肯定无颜见自己。
罢了，红尘俗世的事，已与我无关，此番巧缘，能以这般方式了结，也称得上圆满。
风善曦灿烂一笑，拍拍林纤素的肩膀，嘴角边的坏笑一闪即逝。“来，跟师姐去房里。就要入世了，有些不好启齿的事，也该让你明白，不然的话，以后定然要吃大亏。本来嘛，这种事，即使作为师姐，亦不好明说，万幸的是，我从库中，找到本外域传来的奇经，你可拿回去细细钻研。”
单纯无知的林纤素傻傻点头，哪里想到，那本所谓传来的奇经，在俗世中，有个统一称呼，名为‘床笫术’。也是从那起，她的纯洁心灵，被污染个彻底，成为什么姿势都懂的‘老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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