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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突然盯着余一：“我知道，是余小夫子的爹——余夫子！”
他话音刚落，底下一众脑袋就似波浪一样纷纷抬了起来，眼中写满了“有兴趣”三个大字！
余一看着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内心扶额。
她爹确实也叫余培明，还曾经是颍川地方学府的夫子，不过自从她娘病逝后，她爹就因精神恍惚而被学府的祭酒给辞了。
余培明傻了，常常在颍川城做些傻事，引得颍川城的小孩大人哄堂大笑。
从此养家的重担就落在了她这个小秀才身上了，余一放弃了乡试的名额，考进了学府当夫子，学生为了区分两个余夫子，便称她为余小夫子。
余一放下书，提高音量纠正道：“我讲的不是这个余培明，而是一百年前的那个前梁大奸臣，《前梁正史》中那个媚主欺下的媚臣，要不是他……”
“余小夫子！不好了！不好了——你爹掉进咱花街的那口大井，给淹死了！”一名小书童额间冒着汗跑进来，满脸汗渍的手抓在余一的补丁袖口上，神色慌张道。
余一拿在手中的书紧了紧，随即看向底下一双双惊愕的眼睛道：“你们继续，下回抽查前梁的亡国之音。”
说完就跟着小书童出学府朝花街走去。
“确定是我爹？”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小书童听着余一平静的语气愣道：“的确是、是余夫子！”
待他们赶到的时候，仵作已经验了尸，确确实实是余培明自个儿失足跌下而被淹死了，没有他杀的可能性。
余一看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右耳耳后还有一粒豆大的黑痣，嗯，的确是她爹。
仵作走后，围成一圈的街坊邻居们争着抢着把余培明的尸体抬回了她家，还时不时一步三回头地望着一旁默默跟着的余一，那神情似乎在说——可怜的娃啊！
她家很简单，两间卧房，一间正堂。
余培明就这么被放在了正堂，等人都走后，余一立马迅速地关了门。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压缩着她的心脏，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干净净不黏腻，挺好。
余一自然看见了小书童眼中的惊诧，就仿佛她不正常一样。
也的确，毕竟哪个正常人会像她这般平静，就似乎这死的是哪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但其实余一在听到她爹溺水的时候，整个人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心中像是缺了一块似的怅然和迷茫。
但转眼又想想，其实人不在了也挺好，至少不用再这样疯疯癫癫地活着了，将来也不用担心死在戎狄人的屠刀下了。
好歹也是个全尸吧……
傍晚的夕阳照进了院子，余晖打在余培明的脸上，看着活像那寺庙里供着的黄金大罗和尚，金光闪闪的，嘴角似乎还带着笑。
“爹啊，为什么你叫余培明呢？”余一一直没想通这个问题。
要是她爹还在，铁定跳起来敲她脑袋：“那可是你老爷子对你爹寄予的厚望，余培明怎么了嘛，人有钱有势的，就你老爷子说，咱家还是余家的后人呢！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呢，都不知道民生疾苦，米缸都要见底了……”
嗯，她爹势利得好像也不无道理。
余一将他们家唯一的家底拿出来给她爹办了个低调的葬礼，直到头七这一天，她基本没出过门。
这天晚上，头顶上的星辰格外的璀璨，余一锁了门便回房睡觉去了。
许久都不做梦的她晚间的时候竟然做梦了。
梦中，有一群身躯壮硕的胡子军在街上手起刀落，浑然不觉脸上溅了血。逃命尖叫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他们便挨家挨户地破门而入，猫捉老鼠般欣赏着“老鼠们”惊恐的神态。
终于，来到了他家门口，破门而入的时候她模糊地听到了一句：“全城都在逃命，这个倒是睡得香……”
余一蹙眉，颍川早就被围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她要横着死。
刀刃刺进皮肤的感觉仿佛被放大了，余一好像看见自己的血彪了出去，还挺远……
她叹了口气，果然啊，横着死留了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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