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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的武器依旧对准这五位突然出现的山民。汤俊此刻心乱如麻，他不知该不该相信面前的这五个人。现在自己这边还有三十来人了，如果对方有诈，那就是跟着他们羊入虎口。但如果对方确实是真心想帮助自己，那拒绝的话就是断了最后的生路。
要是陈连长活着就好了，他一帮可以帮自己出主意，无助的汤俊心里想到。
“老总，要是再不跟我们走，等小鬼子一来就晚了。”领头的那位黑皮肤山民催促道。
“你们为什么要帮助我们？”汤俊忍不住问道。在他印象里，国军和老百姓的关系，大多数都处得比较紧张。
“老总。大家都是中国人，这中国人不能看见同胞见死不救你说是吧。”黑皮肤村民回答道。
这样的回答确实很符合常理，汤俊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让士兵们放下了枪。
五位山民知道对方这是默认了，于是准备带他们离开。
“等等。”就在这几个山民准备拿猎枪时，汤俊忽然阻止道：“既然给我们带路，这枪想必就没什么必要了吧。”
“嘿。”一个矮壮山民一听汤俊这么说，当即就想反驳，却被黑皮肤山民给制止了。
“老总说得对，这几把老猎枪都是清朝的老古董，不要也罢。”黑皮肤山民笑着说道：“那几位老总快跟我们来吧。”
汤俊却还是原地站着。
“老总还有啥事？”黑皮肤山民不解地问道，这时间要是再拖延下去，追兵一到，那就是想跑也跑不了。这几个准备带路的山民心里很是着急。
汤俊也明白这点，但还是指了指后面的同伴尸体，请求道：“各位能否帮人帮到底，帮个忙，一起把我的这几个弟兄给埋下。”
“老总，不是我们几个不想帮忙，几位军爷都是打鬼子的汉子，我们打心眼里佩服，可是这时间不等人，刚才这里枪声如此激烈，山谷各处的鬼子一定能够听见，他们肯定会往这里赶来，这里的山路我们哥几个都熟悉，可以带你们把鬼子甩开，再找条僻静小路送你们出山。”黑皮肤山民着急地说道。
汤俊犹豫了，他已经丢了太多的兄弟战友，他不想再让他们暴尸荒野了。
犹豫间，远处已经依稀听到大队人马赶路的声音。
“老总！如果活着回去，你们还有机会替他们报仇，可要是都搁这里了，那一切都完了。”由于着急，黑皮肤村民不得已提高了音量。
当听到报仇两字，汤俊不再犹豫了，给地上牺牲的几个弟兄敬上一记军礼，又略微查看下姜大牙、老贺等七人的伤势，接着让小馍头、老馍头、老黑等人搀扶好后，迅速带着他们跟五位山民进了羊肠小道。
二十分钟后，一名日军中佐军官带着大部队来到了这里。
看着地上中日两国军人的尸体，中佐军官面色凝重。他的身后跟着四百多个日本兵。除此外，他的身边还有四条被四个日本兵紧紧拉住的军犬，这几只军犬张开血口，露出森森獠牙，不停地滴着口水。
中佐军官在陈连长的尸体前停住了。
“把那张报纸给我。”这话是对旁边一名带着公文包的士官说的。
“嗨！”这名士官立即从公文包里翻出一张泛黄的报纸，递了过去。
这是张半年多前的大公报，中佐盯着右下角的一张合影仔细看着，又接着看了看陈犹锋的脸，摇了摇头。
“这人不是汤军长的儿子。”中佐自言自语道。
“报告联队长，山外寺内少佐来电，称各部队都已经在登封城外围集结完毕，随时准备进行攻城作战！”一名身背通信器材的通讯兵赶来敬礼报告。
“跟寺内说一声，我这边已经找到汤军长儿子的踪迹，请他先让部队待命，如果我这边在明天落日之前还没有消息，可先行发动进攻。”中佐军官说道。
“嗨！”
通讯兵走后，中佐让那名士官再把一张缴获的虎头岭一带地图给自己。
一番寻找，他发现地图上并无面前这道羊肠小道的标识，甚至连周边的情况也只是画了个大概，可见其做图人员马虎的程度。
“粗心的支那人啊。”中佐边说边撕毁手中的地图。
“中村君，你们的人留下，把我们帝国军人的尸体好好掩埋。”
“嗨！”
望了望前面的羊肠小道，中佐开始命令旁边四名牵着军犬的士兵前面开路，领着身后抗枪抗炮的几百名日军官兵，以两路向羊肠小道进发。
羊肠小道的尽头是一片密林。五位山民在前面的带路，汤俊等人在后面急匆匆的追赶。
“大牙哥，你撑住啊，就快要出山了。”小馍头安慰道，他和父亲一边一个架着姜大牙往前走着，老馍头的轻机枪在临走前用两颗手榴弹给炸了，毕竟没有弹匣的轻机枪，就是个累赘。
“么，么事，不就腿上被咬了一下嘛，要不了命。”由于只有一只脚能用上全力，姜大牙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
“老贺。要是腿不行了，跟哥哥说一声，我们就背你。”老黑说道，架着老贺的，是老黑和顾杰。
“老弟兄，嘲笑我老贺是不是？这伤才哪跟哪，放心吧，不碍事。就是辛苦你俩了。”老贺也同样喘气说道。
七名伤兵都由两名没有受伤的人架着往前赶，其余的则把他们护在中间。
“几位兄弟！”汤俊喊着前面带路的五人。
“咋了？”五人停了下来，黑皮肤山民扭头问道。
“能不能歇息一下，我们是无所谓，但我那几个受伤的弟兄，和架着他们的人已经累的不行了，这样跑下去，估计不被鬼子杀死，也得累死了。”汤俊恳求道。
“老赵，现在可不能停啊，鬼子在后面追的正凶呢，现在天又亮，一点安全性都没有。”旁边一个山民对黑皮肤的说道。
这个叫老赵的山民看了看这队伍里的人，那些伤兵确实如汤俊所说，因伤情太重加上一路疾跑，体力快接近虚脱。
“小胖，你去右边那颗树上警戒好。看到鬼子说一声，其余人原地休息会儿。”
小胖就是先前的那位矮壮山民，听了老赵的命令，当即就想反驳，但老赵朝他一瞪眼，小胖又把反驳的话噎了回去，只好一脸不高兴的在周边找了颗最高的树爬了上去。
别小胖体型胖，爬起树来也就是一溜烟的功夫，看得汤俊等人目瞪口呆。
伤兵们坐成一排，在旁边人的帮助下清理着伤口，其余人则赶紧利用这点滴时间找地方闭目养神。
汤俊在这些伤兵的面前一一走过去，询问着每个人的伤情，他清楚的看到这些士兵的伤口有多严重，但没有人对他诉苦，就算山民敷草药的时候，他们也是咬紧牙关，坚决不发出一丝声音。
汤俊很想说些安慰的话，但看见老贺、姜大牙等人对他笑容以对时，又如如鲠在喉一般，他何尝不知这些人的笑容都是挤出来给他看的。
汤俊在眼泪快要流出来的那一刻，飞一样的离开，他在不远处找了个角落背对着士兵们，他很想放肆大哭一场，却受环境限制只能轻声抽泣，他恨自己时候变得跟个娘们一样了，却又止不住泪水。
“大牙哥，疼不？”小馍头在衣服上找了一块相对比较干净的地方，撕了一小块下来给姜大牙的小腿进行包扎。
“嘿，小馍头你也太小看俺了，这点伤，算啥？”姜大牙快速的说完这话，又把牙重新咬上。
看着姜大牙龇牙咧嘴的样子，老馍头摇摇头，叹气道：“你个大牙，还逞啥强，你这枪口比鸡蛋还大，俺看了都?得慌。”
“那是你，你能跟俺比？相当年有回俺偷一地主家东西，被逮住了就是一顿毒打，俺愣是没喊一个疼字！后来，那地主爷看得倒不忍心起来，夸了俺一声有种，又找个郎中给俺治好类，就这事，还留在他家干了半年活，那顿顿都是白馍馍。”姜大牙闭上眼，笑着回忆道。
小馍头在他说话间替他包扎好了腿，接着拿出自己的军用水壶递了过去。
“龟儿子，你那能有多少？爹这里多。”老馍头说着拿出水壶，“大牙，你白吹类，这样好的财主上哪找？俺是没遇到过。”
姜大牙选择老馍头的水壶，小馍头只好把自己的又拿回去。
往嘴里猛灌上几大口，姜大牙擦了擦嘴，对老馍头说道：“你老馍头整天窝在那田里，当然么见过，俺可是闯过江湖的人，见识不比你多？你会啥，就会个种田。”
“那你又会啥嘛？”老馍头接着又自己给自己回答道：“难不成，偷东西也算手艺？”
“咋不算？”姜大牙急了，“再说，俺这叫盗亦有道，唉，跟你这老农民也说不通。”
“中，你盗亦有道，瞧不上俺这个老农民，有种以后么吃那些饭，那些米啊面啊，都是俺们这些老农民种出来的粮食。”
小馍头在旁边静静看着，他第一次觉得爹和大牙哥两人互相的斗嘴，是那么悦耳，是那么让人舒心，让人在这你一言我一语中，暂时忘掉疼痛。
老赵在队伍右前方小土堆的后面沉思着。在刚才的观察中，他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伤兵们的那些伤口滴出的血液滴落在地上，这些痕迹很容易被日军轻易跟踪，可是他又不能直接跟他们长官讲，他看得出，这是护犊的长官，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抛弃自己下面的兵。当然，他自己也不忍心抛弃这些伤员。
“老赵你在这啊，让俺们好找。”三个山民抱怨了几句后在老赵的身旁坐下。
“国军弟兄们怎么样了？”老赵问。
“其余人都在小睡，看得出他们真的是累得够呛，只有伤兵坐在一排小声的聊天，不知道是因为伤口太痛，还是，还是防着咱们。”
“大建，现在我们的敌人是小鬼子，请你别在说这些伤了和气的话！”老赵冷冷地批评道。
大建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对了，大建，那几个伤兵的伤口怎么样，严重么？”老赵又问道。
低头沉吟片刻，大建说道：“老赵，跟你实话实说了吧，他们中弹的部位虽说都是胳膊腿这些地方，但却都被子弹撕裂了筋骨，俺刚才问了下，伤了的部位没有一个人能使上劲，而且伤口都很深。这样的情况，他们必须马上截肢才行。”
“草药不管用么？”
“只能暂时止住血，阻止不了伤口发炎，等药效一过，伤口部分马上就会大面积出血。”
说到这，大建顿了顿，说道：“说句你老赵不爱听的，带着他们，俺们这些人天黑前准备小鬼子追上。他们不但拖慢队伍的速度，伤口流出来的血，还给小鬼子指了路。”
大建话音刚落，老赵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瞪大着眼睛说道：“你他妈说的是人话么？”
“老赵，老赵！！”旁边两个同伴赶紧拉开他，并提醒不远处还有国军的人。
老赵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把他们带到我们的野战医院去。”
所有人一愣，其中一个同伴小声说道：“老赵，你忘了咱们的纪律了么？”
“可是我们也不能这样见死不救啊！我知道，你们对这些官兵有意见，但我老赵说一句，他们现在可是打得小鬼子！而且打得还不孬。他们都是好样的，所以我老赵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小鬼子消灭！”如果不是受环境影响，这番话他很想说得歇斯底里。
三个同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个开了口。
“老赵，就算把这些伤兵带去我们的野战医院也么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连个麻醉药都没有，咋个截肢。”
这争论的四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所争论的话，正好被在这土堆后面撒尿的姜大牙给听见了。
姜大牙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山民们说的话都被他听了个仔细，他此刻很想哭出来，但却拼命的捂住嘴。他本来就不是个坚强的人，只是在这乱世中，要想少被欺负，他只有装的很坚强。
再没来部队之前，姜大牙一直觉得自己活在浑浑噩噩之中。为了生计，他学会了坑蒙拐骗偷。为了生计，他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了生计，他学了欺软怕硬。打从娘胎出来的二十年里，他陆续学会了吃喝嫖赌。他认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谁叫没个有钱的爹妈，穷光棍一个，谁也不会把自己当真，所以他也一直奉行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但一切都在入伍后改变了，这些一起抗枪，一起吃饭，一起上战场的战友，让他明白了这世上是有可以掏心窝的人，而且还不止一个。老黑、老馍头、小馍头、老贺……还有汤连长，这是他唯一见过为下面人着想的长官。这些生死战友让他深深感受到了友情的温暖。
想着想着，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产生了。
姜大牙带着这个想法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原地。
“大牙，撒尿咋撒了这么久？”老贺笑着问道。
看了看这六个没有休息的战友，姜大牙挤出笑容说道：“哥几个都还没休息啊？俺正好有个事想跟哥几个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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