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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汪晓梅穿过走道，看到院子里堆的那些罚来的衣橱、桌子等家具，皱了皱眉，那张上好的八仙桌，她叫大虎拖走了。一台熊猫牌缝纫机，被她给了二虎。那个樟木箱子，送给了老娘存放衣物。宋玉兰会针线，她把一台蝴蝶牌缝纫机送给了她。好的东西送人的送人，自己留用的都留下来了，剩下这些都是普通的没人要的东西。她要郑卫国赶紧把它们拉走。她走出大门，又返了回头，换了一件昨天刚买的粉色格子呢外衣。
“这不是晓梅吗？还以为是哪家大姑娘呢！这衣服是新的吧，好看呀，你这发型，是不是才烫的？好看好看！”老远，就有人打招呼。
“那是，这是我昨天到街上刚卷的，贵着呢。这衣服做了好多天了，衣服太多，穿不过来，今天才拿出来穿。”汪晓梅大声回应着。
打招呼的是徐有文的老婆。这家伙，以前从不搭理她，没想到现在看到她汪晓梅，竟然也跟着套近乎。汪晓梅现在她很享受这种待遇，没事，就喜欢在路上慢慢走，不要说全组的人，全村的人看见她这个计划生育村长夫人都抢着跟她打招呼，这种感觉超爽！
她慢慢走，走到了阿狗家门口，这家伙，一直和她对着干，看他现在还是不是这样。阿狗家门开着，却看不见人影，她进了屋，大声喊了两句，阿狗才慢腾腾地从屋后转了出来。
见到是她，望了望，放下手里的镰刀，算是打了招呼。
“你这是……”汪晓梅无趣地问。
“打羊草的，人要吃，畜生也要吃啊！”她听出阿狗在转着弯骂她，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胡阿狗，请你说话注意点！”
“还真没注意，原来是计划生育村长夫人光临。”胡阿狗舀起缸里的水，手伸里洗了洗，向她脚上泼过去。汪晓梅跳着躲开，骂了句“真像吃枪药的疯狗。”然后昂着头转身向前走。
“有什么可神气的。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情干得多了，也不怕遭到报应？”
“胡阿狗，不叫你家去结扎台，我就不叫汪晓梅。”郑卫国带人去砸墙的时候，汪晓梅就站在不远处偷笑。她恨不能立即把阿狗家的房子全部拆了。
今天她亲眼看着刘桂花和马秀莲坐上了手扶拖拉机，她的心里才觉得解恨。
天刚麻麻亮，徐仁德就去了稻田，水稻正值开花孕穗时候，地里不能脱水。他扛着铁锨，在田头挖开三尺长的口子。水慢慢流进田里。他又到徐礼义家田里，帮他家的挖开，他坐在渠埂上，点上旱烟袋，抽了起来。
从责任田分到户以后，家家都很用心，恨不能整天泡在地里，盼着地里结出金子才好，哪还需要别人操心。
早饭时，地里的水已经够了，他才扛着铁锨回家。到家饭也不吃，拖出自行车就要走。
宋玉兰在后面追着喊：“得罪人的事情，你能躲就躲，尽量不要沾边，不要讨人骂。”这道理，徐仁德当然知道。
到了村里，他被徐龙光指名带计划生育小分队去东头祝二老爷家，祝二老爷原名祝贺，据说是江南四大才子祝枝山的后人，平日里，提着一个茶叶杯子，说话斯文，写得一手好字，待人热情。过年时，很远的人都会慕名而来，向他求对联，他也倒是乐意，研磨泼豪，一般从腊月二十写到除夕夜。有红白喜事的肯定也少不了他，他常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故常以君子自居。因排行第二，大家都尊称他为祝二老爷。
徐仁德曾经以干部身份请他到大队做事，他摇着蒲扇，说了一大通他听不懂的话，如“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已，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等这些，徐仁德哪里能听得懂。
他问旁边的礼义，礼义翻译给他听：意思是不要自己欺骗自己。要像厌恶腐臭的气味一样，要像喜爱美丽的女人一样，一切都发自内心。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哪怕是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一定要谨慎。他做不来干部，内心也不想做干部，所以此事只好作罢。
祝二老爷为人处事没得说，可是他老婆却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又怀孕在身，村里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他。
徐仁德去做了几次思想工作，他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死活不配合。
“你要不把这烫手山芋解决，就撤你的职。”书记昨晚开会终于大发雷霆，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徐仁德考虑了一夜，自己两个儿子，将来没准哪个会生二胎，自己在村里做个小干部，多少还有点照应。权衡一夜，他今天带着计划生育小分队，来到了这扇让他敬畏的黑大门前。
徐仁德点下头，有人上前举起铁锤咣的一下砸开了门锁。偌大的院子里，连只鸡都没有。徐仁德一挥手，“给我找找看！”他接着又强调了一句，“不要把东西弄坏了。”几个人朝他望了望，找了半天，在隔壁的地窖里找到了几口袋粮食，别的什么也没有。
这点东西回去难以交差，怎么办？“把那大门也拆下带走！”几个人上前，弄了半天，才把门弄了下来。
四个男人将门抬到车上，拉到了村委会，徐仁德又被批评了一通，他低头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烟，把烟袋磕了磕，然后站起来，对徐龙光说：“书记，我思来想去，这组长我做不了，从今天起，我辞职！”说着，头也不回，骑上自行子就走，徐龙光在后面大声喊，他也不停，只顾飞速地踩着车子向前。他觉得像卸了千斤的担子，浑身有说不出的轻松。
骑了很远，才下车回头看看那依稀可见的土墙瓦面的几间房子，失落、难过却又依依不舍。这几间屋子，见证了他这么多年的辛苦打拼，为了社员们的几斤粮票，曾经据理力争；为了社员们能吃饱肚子，他彻夜不安，出谋划策。如今，分田到户了，社员们温饱问题已基本解决，他还留在这干嘛呢？该走的时候终要走，就像在这个社会上，谁不是一边受伤，一边学着坚强，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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