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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背过手去，目光望向竹楼外，那是一望无际的梯田，好似层层叠叠的回忆。
“可是容儿无福，生下这孩子之后，月子里没调养好，不知怎的竟落下个疯疯癫癫的毛病，不发病时与常人无异，可一发起病来，就嘶吼怒骂，摔碟砸碗。”
“好在先帝对她情意重，不曾因此废弃她，还百般照拂。两年以后，容儿又怀上了孩子，太医说，肚中是双生子。先帝喜不自胜，还差了人来告知我，我也十分高兴。”
“宫里宫外一片喜气洋洋，唯独除了容儿，她的病愈发严重，甚至还一度不吃不喝，原本身子就弱，这下更是有油尽灯枯的兆头，那年正月十五的好日子，容儿生下一对龙凤胎后，大出血，不出一日，便撒手人寰。”
“说来也巧，据说那刚降生的龙凤胎中的男胎，和祗儿一样，背上也有一大块火红火红的胎记。祸不单行，似乎是因为胎里不足，接生时又呛到了羊水，那孩子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声，第二日就咽了气。”
云南王在这古代，算是很长寿了，可此时我看着他年迈苍老的背影，竟说不出的心酸。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活了一把年纪，还经历了不止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这样的一生，即便是长寿，也并不舒心吧。
“先帝当时正在巡苏杭，和当地官员百姓一起做花灯节，并不在宫中，连那孩子的面都没见到。”
老人家叹着气，我就在这沉闷的气氛中，努力整理思路，试图把整件事穿起来。
我原本知道的是，昭容妃一生只生育了一对龙凤胎，即是冀王和芷盈。
可依照云南王所说，这对龙凤胎中的男婴，已经夭折，在这对龙凤胎之前，昭容妃还生育了一胎，是个男孩，这才是冀王。
我没有理由怀疑云南王的话，作为昭容妃的父亲，他没有必要用这样的谎话编排自己已故的女儿。况且山鹤派掌门也说，景宝十四年，冀王已经两岁了。
这样看来，冀王的确是昭容妃头胎所生。
云南王绕到了屏风后，不知在翻找着什么，我的脑子飞速地转，信息过载让我有点晕晕乎乎。
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冀王的身世背后，一定有更深更大的秘密。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多年，可总还有些当年的老嬷嬷们，知道事情的真相吧？为何如今所有人的口风出奇一致，都说昭容妃一生只产下了一对龙凤胎呢？
冀王本是昭容妃的第一个儿子，为什么被人张冠李戴，说成是龙凤胎之一呢？
冀王从两岁到十几岁的岁月，一直是在山鹤派度过的，不在宫中长大，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为何宫里没有任何关于这段岁月的记载呢？
我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料想云南王就更加不会知道这些宫中密事了。
“你把这个，给祗儿带回去吧。”
云南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个长长的画轴。
“这幅沈母哺儿图，是容儿生下祗儿后，亲自画的，那年我做生辰，便把这画送给我做寿礼。容儿她母亲去得早，我知道她的心，她思念自己的母亲，也希望自己能做个好母亲。”
沈母哺儿，是孩童学堂里都会教的典故，意为母恩难还。
云南王看着我把画轴小心绑好，像是在和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容儿远嫁先帝之时，也就和你差不多大吧，我总还觉得她就在我跟前儿呢，一眨眼，我父女已阴阳相隔这么多年了。”
我抬头，望见老人家的眼圈有些红，连带着我自己，眼前也是一片雾蒙蒙的。
“你家是哪里的？父母还好吗？”
或许是见我与昭容妃当初的样子相仿，一时睹物思人，云南王缓缓开口问道。
不过对不起了，我没办法说实话。
“我无父无母，从小便是孤儿，闹饥荒险些饿死，是冀王救了我一命，给我一口饭吃，我就留在王府伺候冀王了。”
我觉得自己的谎话天衣无缝，演技也着实过关，可没想到，只是盯着我看了一阵儿，云南王便轻笑出声：
“你也不必瞒我了，你绝不是身世可怜之人，你身上有股子贵气，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也都不是小家子气，从你一进门我就瞧出来了，别装了。”
好家伙，我还以为自己演的不错，闹了半天，人家早看出来了。
我不知如何开口，就是这一犹豫，彻底暴露了自己演戏的实锤。
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把画轴藏在身后，脑子里疯狂搜索抽身之法，可没想到，云南王并没有愤怒的神色，反倒目光深邃地盯着我看，好一阵儿才开口：
“从小无父无母，孤单长大的人，眼神里都是防备和警觉，这是如论如何都装不出来的，你不一样，你眼中是骄傲和倔强，还有自信的神采，一看便知，是从小备受宠爱的。”
联想到自己，还有萧嫣然的身世，好像确实是这样。
不论是我，还是她，从小都成长的很好，萧嫣然虽然没有母亲，但萧国公对这个女儿绝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
骄纵，傲气，倔强，不服输。
这些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萧嫣然。
“我瞧得出来，你虽不是小小的侍婢，但也必定是祗儿身边的人，他为了那件事，屡次来信，现在还派了你来......不过，我还是不能应承，还有，切记把我的话带回去，叫祗儿悬崖勒马吧。”
我明白云南王的意思。
冀王想要自立门户，除了西夏的支持，第一个能想到的，必定是这个兵强马壮的外公了，也必定不止一次寻求助力。
云南王终究是个见识通透的老人家，看事情更长远，经历的磨炼也更多，知道要想扳倒一个朝廷，绝不是小孩过家家一样容易，何况战争一起，受罪的是无辜百姓。
这也是历代云南王都没有什么野心的原因，他们宁愿服从朝廷，过好自己的日子。
王，从百姓中来，由百姓拥护而起，自然要护一方百姓，守一方安宁，至于那把龙椅，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多希望冀王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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