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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朱元璋亲自定下的礼仪，群臣见到太后，要称为太后殿下。
弘光帝赶紧降座迎接，“母后殿下怎么有暇视朝？”
邹太后脸色寡淡，头上的金步摇却颤动的很厉害。
她年纪五十有余，但因为一直养尊处优，看上去并不衰老。
“皇帝。”邹太后让弘光帝扶着自己，慢腾腾的走上丹墀，立刻有内侍搬过来一张坐塌。
邹太后坐下，先是看了看朱君壁，然后又扫了群臣和皇帝一眼，叹气说道：
“老身本来不插手前朝之事。老身是个不懂国家大事的妇道人家，祖宗有制度，自然没有置喙之理。”
“不过，今日朝会上，老身闻群臣争执激烈，说是为了封授亲王之事。既然是封王，那就是事关宗室，老身自问还能过问几句。皇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秦以来，历代王朝无不以孝治天下，孝大如天，即便是皇帝，也当不起不孝之罪。
“母后殿下。”弘光帝硬着头皮回答，“皇叔嘉定王朱君壁，保卫南京，功莫大焉。若非小皇叔，南京几不保也。”
“所以，你要加封嘉定王为亲王？”邹太后的神色有些难看了，目光也有些凌厉起来，“皇帝，嘉定王有大功，老身自是知道。”
“老身耳不聋，眼不花，虽然人在深宫，但当知道的事，也是知道的。”
“不过，嘉定王刚封不久，若是加封亲王，不合体例，有违祖制。还是以后再说吧，一笔写不不出两个朱字。”
邹太后三言两句，就定下了调子。
弘光帝和马士英都知道，太后如此态度，那么加封亲王之事就泡汤了。
“太后殿下圣明，臣等深以为然。”钱谦益等人闻言都是大大松了口气。
妥了。
起码，这次能阻止朱君壁封亲王。
等到将各地亲王招到南京，朱君壁遭受的反对更大，就更难获封亲王了。
他拿不到亲王爵位，野心和声势就会被遏制，朝廷就安稳了。
邹太后表态完，又看向嘉定王朱君壁，神色稍缓，“嘉定王以为如何？你莫要责怪老身，老身心中当然记着你的功劳。”
朱君壁心中冷笑，面上一副闲云野鹤般的淡定神色。
“太后殿下言重了，臣怎敢腹诽丝毫？臣是为了大明社稷，为了恢复中原，不是为了爵位。”
“覆巢之下无完卵。臣是得知清军渡江，江南半壁不保，宗室九死一生，这才奋起一搏，都是被鞑子逼得。”
“若是为了爵位富贵，当年中原犹存，先帝尚在之时，就已经为国效力了。”
邹太后点点头，“这么多年，苦了你们惠宗（建文）一脉了，不但人丁单薄，就是爵位都没有，受了好几代的委屈。”
“所以，皇帝去年才会赠建文皇帝庙号为惠宗，追封懿文太子（朱标）为孝康皇帝。今年又封你为嘉定郡王。”
她的意思很清楚。
嘉定王，你们这一脉虽然受了很多委屈，但那是祖上旧事。可当今天子，却没有对不起你们。
不然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老太太轻飘飘几句话，就滴水不漏的将朱君壁封亲王的议题瓦解了。
一句话，送你一个嘉定王，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谁叫你是建庶人出身呢？不要再指着亲王的爵位。
意思是这个意思，可是老太太的话，却说得很好听。
朱君壁不得不表态，只能很无奈的说道：“太后殿下和陛下的恩典，臣感激涕零。正因为陛下和太后赐爵拜将，臣才得以侥幸保住南京。”
“今日南京虽然保全，可臣安敢居功自傲？这加封亲王，臣何德何能？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邹太后露出笑容，“嘉定王虽然年少，却是位老成懂事的宗室。我朱家出了你这么一位俊彦，也算是祖宗的福气。”
“老身还望嘉定王再接再厉，为陛下排忧解难，为朝廷再立新功，为我大明宗室作出忠孝贤能的表率。”
一番话，绵里藏针，带着理所当然的警戒之意。
朱君壁心中腻味无比，脸上仍然神色恭敬，“太后殿下过誉了，臣万不敢当。太后殿下教诲之言，臣铭记在心。”
他现在虽然掌握了兵权，可是掌握的并不牢固。若是太后和文官集团要撤了他的抗虏大将军之职，他根本无法抗拒。
难道直接造反？清军刚放弃南京，还在江南呢，就要造化内斗吗？
那他朱君壁就是白痴。
更别说，造反没有丝毫成功的可能。他若现在造反，就是他的幕僚，顾炎武和夏完淳等人，都会反对自己。
黄得功，梅春，阎应元等将领，也会反对自己。
一个半月之前，他还是一个庶民。难道打了一仗，立了一功，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就能和太后扳手腕了？
皇明两百多年来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格局几乎牢不可破，他作为潜在的皇位威胁者，天然会被文官集团敌视。
太后，宗室和文官集团反对之下，他就算能影响皇帝，首辅等四人，又有什么用？
暂时必须要忍一忍！
“嗯，好。”
邹太后神色好看了很多，“皇帝，嘉定王之前清苦，陛下要多多赏赐金帛，田亩，奴婢。别寒了族亲之心。”
她虽然也知道朱君壁功不可没，可心中其实很不喜欢朱君壁。
因为朱君壁相比她的儿子弘光帝，实在太优秀，太能干了些，还是建庶人出身，和成祖一系其实是仇人。
朱君壁越出色，她就越是忌惮。
她怕朱君壁有了野心，威胁到儿子的皇位，也威胁到成祖一系的皇统！
两百多年前，是成祖发起靖难之役，夺取了建文帝的帝位，以小宗取代大宗。
如今，建文帝的后人，有没有可能再夺回皇统呢？
天知道！
若是真有那一天，那么不但自己的儿子失去了帝位，也代表着成祖朱棣一系的皇统断绝了啊。
那她这个皇太后，将成为成祖一系的罪人！
怎么办？
只能打压朱君壁，只等清军退出江南，就撤了他的兵权。若是他老实，就让他当个富贵闲人。
若是他有一丝抱怨，就找个罪名夺了爵位，再将他们这一支打入尘埃。
“陛下，臣有话说。”忽然勋贵当中，一个白面伯爵站了出来。
群臣顿时侧目，原来是第一次上朝的海盗头子，南安伯，郑芝龙。
这也是一个棋子。不然的话，他不可能率领舰队勤王，也不可能进南京上朝。
郑芝龙是谁？他是福建王啊，是跋扈惯了的军头，又是海盗出身，怎么会把太后看的那么重？
“太后，臣很是不解。皇叔乃是孝康皇帝（朱标）后裔。臣听说，孝康皇帝是太祖的嫡长子，可惜英年早逝，没有登基。”
“臣就算不是清贵的读书人，却也知道，孝康皇帝是长房，本来是要继承家业的。”
“可是他天不假年，行，家业落到成祖手中，这是天命。可是难道，堂堂长房的后裔，连个亲王都没有吗？”
“好，再退一步。就算因为没有功劳，不封亲王，可如今呢？如今满城都知道，是皇叔全力维持，这才打退鞑子，保卫了朝廷和南京。”
“不说功高盖世，也是功在社稷吧？难道还当不得一个亲王吗？或者说，嘉定王的功劳是不赏之功，所以才不封赏呢？”
“你…南安伯，你言重了！”邹太后想不到跳出来一个郑芝龙，为朱君壁说话。
要是换个人，她一定会下令以狂妄无礼为罪名拿下。
可是此人是郑芝龙，她又不敢。
郑芝龙虽然入朝，可是他数万精兵就在长江上，由他弟弟们统率。在福建，郑家还有数万大军，若是动了他，那朝廷就危险了。
邹太后气的脸色青白，却没有和一个臣子争执。
自有人替他下场。
“狂妄！”刘宗周怒了，他用象牙笏板指着郑芝龙，“南安伯，你如此和国母说话，还有人臣之礼么？”
“嘉定王封不封亲王，那是皇家之事，岂是你一个外臣能置喙！！”
“好大的胆子！反了反了！”朱大典也怒视郑芝龙。
很多大臣都戟指郑芝龙，说他无礼。
就是这么好笑。郑芝龙率领数万水师协防南京，结果仅仅为朱君壁说了几句话，就无礼了。
“什么无礼！？”
京营提督赵之龙喝道，“你们这些文臣懂什么！鞑子在城下耀武扬威之时，保卫南京的是谁？为朝廷遮风挡雨的是谁？”
“不是你高阁老！不是你钱尚书，是皇叔嘉定王！”
“南京保住了，可是你们出了几分力？！这南京城的百万军民，可是瞧的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都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皇叔之心，昭昭天日！若无皇叔，你们怕是已经剃发降清，或者身为楚囚，还能高居庙堂，指点江山吗！”
钱谦益气的胡子都抖了起来，“忻城伯！你，你可是世代勋贵，你可知忠孝二字…”
“岂有此理！”
“赵之龙欺君！陛下，太后，应该撤其京营提督之职！”
很多文臣，都被赵之龙点爆了。
“好了！”郑芝龙立刻声援赵之龙，“太后，将士们看着呢，臣唯恐非议日大，寒了天下人心，便宜了鞑子啊。”
“嘉定王若是封亲王，那就是有功必赏，军心必定大振。”
“你们议吧，老身乏了。”邹太后脸色铁青，“此事你们看着办吧！老身不管了！”
老太太猛然站起来。
群臣包括朱君壁一起行礼：“恭送太后殿下。”
邹太后走出几步，忽然停下来，转头看着弘光帝，“皇帝，如今宗室凋零，已经没有多少骨肉了。”
“这潞王，桂王，鲁王，唐王等宗亲，皇帝许久没见了吧？”
“嗯，老身倒是有些想念他们。等到局势稍缓，皇帝就下诏宣他们入京，叙叙家礼。一家人聚一聚。”
群臣闻言，都是心中雪亮。
如今朱君壁以宗室之尊，授抗虏大将军，掌握了兵权。
加上抗清有功，声望日隆，太后怎么会不担心？
所以，太后干脆让诸位进京，一起压制朱君壁。
有诸王联合压制，朱君壁就是有野心也不得不收敛。
朱君壁微笑着目送邹太后的背影，心中冷哼。
“没有我，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下场？”
“也罢，你是太后娘娘，我暂且忍一忍。”
“但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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