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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强健的手按在门上,然后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
一个有些佝偻的老头一瘸一拐的走进来。
他先是吸了吸办公室里夹杂着烟草味的空气,然后看向袁希民,轻蔑的挑挑眉。
奇怪的是,瘸腿的老头接近办公室时,没有一点脚步,像一个幽灵一样不声不响,打了袁希民一个措手不及。
没等他解释,老头就向袁希民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把东西交出来。
“没了,就这一根。”袁希民无奈的苦笑,将刚刚用手指掐灭的半截香烟交了出去。
”哼,银标醇西丁,味道浓烈,高级货。”
老头捻了捻手中的半截烟头,闻了下,赞许的点点头。
“你一个三级研究员,每个月拿死工资的小人物,怎么买的起这种好东西?”
“你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渠道?百足之虫,很不简单呐,羽林大人。”
袁希民知道混不过去,只能投降,满脸无奈的从书架抽出一本薄薄的散文集,翻开书,露出镂空藏在其中的一包香烟。
他肉疼的笑笑:“行了,我交代行了,一点小玩意,只是朱家小子的一点心意,没必要小题大做吧,老汪。”
老头却没什么玩笑的意思,他毫不留情的抽走那盒包装精美的香烟,满意的点点头:“是了,是了,这东西对你这个研究员来说太贵,对他来说倒不过是小意思。”
“毕竟是皇子大人嘛,尽管没收大部分产业,但依旧很有底蕴,果然,皇子大人手里漏出的一点油水,也够我们这些斗升小民活十辈子了。”
“我说前两天联欢会,那个总是酗酒的沙俄大胖子怎么总是追着你这个不招人喜欢的怪胎,原来早就被我们的皇子殿下收买了,给他最信任的袁叔叔送好东西来啦。”
收好烟盒,老头幽幽的望着这个不得志的老朋友。
“怎么,他为什么突然联系你?还不老实,想重建大······”
“汪进宗!”
袁希民厉声打断他。
“你少血口喷人!”
“没什么皇子,没什么羽林统领,大名国早在三年前就没了,彻彻底底的消失了!朱玉成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他什么都不懂,只是还记得我这个儿时的叔叔,他唯一活着的长辈,托人送了点东西,而已!”
“一包烟,就只有一包烟,抽了这包烟,我就又变成乱臣贼子了吗?!汪进宗,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你抓名党抓疯了?!”
袁希民狠狠的将那本藏烟的诗集摔在地上。
“怎么,这么想要我这颗头吗,那你管我抽烟干什么,让我抽死好了,还是你觉得,应该亲手拿刀将我的头割下来?!”
袁希民拍着自己的脖子,恶狠狠的瞪着汪进宗说。
“袁某的头颅,就在这里,你来拿吧!”
但他对面的男人,确实一副冷淡的样子,和他的愤怒形成鲜明的对比。
汪进宗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听这个老朋友愤怒的辩解与控诉,只是有些惆怅的看向摔在地上的散文集。
“藏进了这里啊,我以为你最爱这本散文呢,一个科学家常备着些小众的文学作品,怪不得不合群。”
“我想起来,当年拉练的时候,你也是一个怪胎。”
看着那本平平无奇但是已经被镂空的小册子,汪进宗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
他的思维总是跳跃着,也只有袁希民能跟上,并精准的截住他。
所以,他们曾经是朋友。
“那时的你就爱看书,小说,散文,科普杂志,什么都看。半夜醒来,总是能看到你那盏破台灯,晃得人眼睛疼。那时我就想,你可真是个神经病,都是大头兵,装什么文化人?”
那段日子,汪进宗不说,袁希民都快忘了。
都过去几十年了,如今提起来,又恍如隔日,袁希民也好像也回到了那个满是汗臭的宿舍,看到了那个自命不凡的自己。
想到这儿,袁希民的怒火稍缓,低下头,想捡起自己亲手摔在地上的书。
像是曾经那样,妄图一块一块拼凑起他们已经崩碎的友谊一样,卑微的弯下腰。
袁希民再一次为了他仅剩的朋友低下头,放弃他为数不多的尊严。
砰!
一只漆黑的军靴狠狠的将诗集钉在地上。
抬起头,袁希民看到老朋友那张冷硬的脸。
那么决绝,又那么陌生。
在用脚死死踩住册子的同时,汪进宗不屑的看着这个依旧年轻的朋友,微笑着说:“今天也是一样,你还是那么招人厌恶,甚至更胜一筹!”
“我根本不在意那小子孝不孝心,我也不在意你这只老狗会不会抽烟抽死,我只想警告你,老实点,我盯死你了。”
“谁向他不该碰的东西伸手,我就剁了谁,你是如此,那什么狗屁皇子殿下也是如此!”
“在此之外,晴丫头托我盯着你,你就别想这么多废话,懂吗?”
汪进宗斩钉截铁的说。
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尽管已经接受并习惯,但老朋友的不近人情依然像一把烧红的铁钉,狠狠的钻在这段本就碎裂的友谊上。
甚至犹不解气的捻上一脚,冷酷的让袁希民感到窒息。
半晌,袁希民才缓过神来,认命般的点点头,苦笑着说:“你这么恨我,怎么还那么喜欢笑晴呢?那是我的女儿。”
汪进宗没有回答,他粗鲁的撕开烟盒精美的包装,抽出一根点燃。
略显佝偻的老人缓缓的走近办公室唯一的小窗,面无表情。
白光映在他的脸上,映出他冷硬的棱角,硬的不像一个老头子。
“袁希民,你又忘了,你和你女儿不一样。”汪进宗说。
外面,本来晴朗的天气顷刻便乌云密布,南极的雪暴就是这样迅捷而不可捉摸。
起风了。
又是暴风雪。
汪进宗看着窗外焦急奔跑的人们,轻轻的吸了口嘴边名贵的香烟。
“你总是这样不长记性。”
映在窗上的影子里,袁希民清楚的看见,华贵的烟草因这次轻轻的吸气,骤然烧出一点明亮的火星。
“我当然宠着笑晴了,这没什么可说的。”
“在那个荒淫的朱家的崽子把爪子伸到小春那里前,我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保皇党呢。”
“可是,我只有小春一个女儿,我这个为了朱家断腿的老兵,我们这个为朱家几近灭族的汪氏,就只有那一个女儿啦!”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
“我最好的朋友,袁大统领,那时你只顾着诛杀乱党,皇子当街强抢民女的折子戳到你脸上了,你都视若无睹。皇室脸面,社稷根基,不可动摇嘛,真是一条好狗啊你。”
“倒是笑晴,那小不点才七岁,怎么敢在那么敏感的时期冲撞王室?只为了救一个她甚至不认识的姐姐?”
“因为她,小春才回来,虽然很快就死了。”
“但这件事,我记一辈子。”
说完,这本就佝偻的老头好像更小了一圈,小的几乎让人忘记,他曾经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浴血奋战的老兵,一员死战不退的悍将。
看着老朋友这幅样子,袁希民五味杂陈。
“对不······”
“别说对不起,别说对不起!”
汪进宗怒不可遏,愤怒的打断了袁希民的话。
这个自己将伤疤揭开的老头无法忍受任何歉意,他愤怒的拽起袁希民的领子,狠狠的将他贯在墙上。
“你别和我说对不起,你别和我说!你应该向被那只死肥猪皇子糟蹋折磨的一百一十三个女孩说对不起,向那些为了你的保皇梦而五马分尸的弟兄们说对不起,向苦大名国久矣,民不聊生饿殍遍地的天下说对不起!”
汪进宗愤怒的盯着这个罪人,眼中的烈火熊熊燃烧,猛然像是能蹦出火星的柴薪。
“但你唯独不该和我说!”
“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有什么用,抹的平你身上的累累血债吗?!”
“你这只保皇党的老狗,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会砍下你那颗装模作样的狗头,跺碎你那一身惯于谄媚的骨头,让你为那个畸形的国度陪葬!永不超生!”
“等着吧,袁希民,我很期待我用你头颅喝酒的那天,那一定是我见过,最好的杯子。”
说完,汪进宗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狼藉的办公室和更加狼藉的老朋友。
或者说,很久之前,就由朋友变成的——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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