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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沧堡曾经是隋帝西征时要求建造的边境堡寨，不过随后就被放弃了，周围百里都沦为羌部一支小部族的牧马地。
吐谷浑的一支百人队在不久前占据这里，做为封锁边境的一处要点。
他们还没来得及撤回呢，程咬金、庄闲的队伍就贴着西沧堡过来。
可把西沧堡里百余名衣衫褴褛，手持烂刀的吐谷浑部落兵吓坏了。
面对衣甲鲜明，旌旗招展的唐军，他们都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战战兢兢。
再往东走百里，就能看到洮州最边缘的镇子，广恩镇。
偏偏程咬金不打算往东走了，他要贴着边境下南下，沿西倾山南下，穿过弭药泽东部的丛林，进入大唐岷州，进而回到出发地陇西。
他当初是从陇西出发，去千里之外，雷霆一击的；他也希望自己能堂堂正正，从容不迫回到陇西……带着战利品，也带着牺牲袍泽的骨灰。
程咬金在陇西练兵，带来的是一千关内府兵，在陇西东道一共招募了七千健儿，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骑兵，大多数是河州、会州、武州、渭州、洮州和岷州的良家子，长期生活在马背上的年轻人，这些人大多数有胡人血统，却跟李二一样都认同自己是汉人，愿意为大唐抛头颅洒热血，建功立业。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这一趟居然有一半人把命丢在了高原之上。
程咬金之所以不愿意从洮州走，也是因为他生怕遇上牺牲者的家属。
不过，程咬金不知道的是，几乎所有当地骑兵的家属此刻都汇聚在广恩镇后面的军府里，等着自己家骨血或是骨灰回家。
获知程咬金率部南下，他们都恨得不行，立刻跟着前来接应的牛进达部南下。
两支部队就好像隔着国境平行一般。
等程咬金部从丛林里钻出来，他看到的，不仅有一直庞大的唐军，还有无数的父老在等待着他们的儿子。
这些淳朴的父母，这近三个月来都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儿子深入国境，生死未卜，前往救援的人一拨拨去，七零八落地回来，就是没有一丁点消息。
据不完全统计，冲进吐谷浑腹地的人员至少有上百股，有边境驻军的夜不收，有彪悍的胡汉边民，有远途而来的游侠，有长安来的彪悍家丁家将，也有一些受命打探消息的探骑，至少有三五千人，回来的不过是数百人。
这些都是血债啊！
守在边境线上的人们，一是想知道自家亲人的安危，而来还想问程咬金一句：你擅开边衅，害死这么多人，心中可有愧？
他们隐约看到队伍开来，心情跌宕，都以为会看到一只衣衫褴褛的残军，没想到程部战士都好像脱胎换骨一般，神情坚毅，整齐威武，哪里像是败军，这明明是一支浴火重生的铁军。
虽然只有六百余人，可是那气势不输千军万马。
再看那一张张年轻无比的脸，此刻明显布满了风霜之色，六百人如同一体，感觉不到辛酸和感慨，只有滔天的凶悍之气。
牛进达带着一队亲卫走到最前面，看到程咬金这位主帅，瘦了很多，直接下马跪迎。
当这些士兵齐刷刷跪下，大声吼出：“恭迎右武卫大将军得胜归来！”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再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牛进达亲手捧上一杯庆功酒。
当一口烈酒落肚之后，程咬金想起在山谷在受到异族的各种屈辱和随行将士们的牺牲，他终于忍耐不住，当场失控，潸然泪下。
牛进达没有相劝，他早就知道所有的真相，他知道这位老上司心中的滔天恨意和无尽悔意，要是不发泄出来，肯定扛不住。
片刻之后，牛进达再次倒满杯中酒，缓缓地把酒水举过头顶，倾倒在当前土地上。
“薄酒一盏，敬牺牲的将士，铁血忠魂，为国捐躯，同胞袍泽，英灵尤在！”
所有士兵都大声吼道：“铁血忠魂，为国捐躯，同胞袍泽，英灵尤在！”
排山倒海的声音席卷十数里。
所有人身体里都是热血澎湃。
程咬金大声吼道：“此战，大唐右武卫左师连某在内一千三百零九骑出战，在斜梁谷击杀逆贼余孽梁王三太子一部，牺牲六十三人，歼敌二千余；在小积石山鏖战三十三天，牺牲六百四十一人，歼敌七千六百余；突围时又牺牲了七十人……现在某将他们都带回来了！”
程咬金第一个解开战袍，掏出两个小罐子。
其中之一是程家的远房侄子，他的亲卫程墨（也就是程处嗣冒名的族兄），另一个是他家家将的独子。程咬金还不知道，这位家将，也为了救他，埋骨在了高原之上。
士兵们不用招呼，齐刷刷下马，解开战袍掏出一个个骨灰罐子。
上面都有名字，不过士兵不识字，所以都交由同乡带着，最多的一名士兵带着整整六个。
他抱着六个小罐子，一下跪倒在一群人面前，那是他的老乡，跋涉了很久才跟着来到这里，可是他只能给这些父母六个骨灰罐子。
现场一片哭声……
那名士兵咚咚咚地磕着头，对每个人都喊一声“阿耶”或是“阿娘”。
因为冲锋时，他这些同乡都护着他这个小弟，宁愿替他挡在前面。
“老程没把他们撂下啊……可是他们的命某把他们丢在了那里，从今天起，某发誓，加诸于我大唐健儿身上的每一刀每一剑，必将要千百倍的偿还！某要是死了，没有完成誓言，某的儿子侄子也会完成！”
程咬金也跪倒在百姓面前。
骨灰和誓言，化解了那些父母的怨气，留下的只有仇恨，对敌人的刻骨仇恨。
甚至立刻就有人想把他们的另一个儿子塞给程咬金。
程咬金也展开了愁眉，大手一挥，取了一车盐，散发给那些乡亲。
小七在庄闲耳边碎碎念：“哼，都是我们的！他倒会装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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