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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根了，公司里堆积如山的各种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就算有些暂时还没告一段落的，李啸行也决定年后再处理。
他有几个重要的客户需要借着贺新的名义亲自拜访一下，赶在年前出了趟差，回来就得知李柏舟刚回普通病房，书记就去医院探望了一次。
“他去干什么？”李啸行风尘仆仆进了办公室，刚坐下开始签文件，听到这事儿，笔下的字签了一半顿住了。
“这个……”财务部的刘部长吞吞吐吐，“说是探病，但是后来就在医院留了人，也不让我进去了……”
李啸行掐断手机里的忙音，二话不说扔下笔站起身，把刚脱下的外套又穿上了。
“我觉得您还是先别去，”刘部长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边劝道，“不要正面和他起冲突比较好。”
李啸行冷笑了一声。
他不是没让过，相反，他让了太多次了。
这个张书记就算是有天大的后台，如今把柄捏在他手里，居然还敢耀武扬威到他脸上来。他如果再让，未免有些太畏首畏尾。
刘部长叹了口气，低头走在前面帮他开了车门。
“你别去了，把下个月付款计划再核实一下。”李啸行命令道。
刘部长连连点头，心道我也并不想去。
如今在公司高管层，李啸行和张书记的针锋相对并非难以觉察。公司里从上到下，每个中层领导都私下琢磨着该站哪个队，忧虑着会不会因为站错队而被踢出局。
于是人人自危，各自掂量着这两位领导的胜算。
刘部长是跟着李啸行从老厂子里出来的，倒是不用选队来站，最近一直在跟李啸行私下通气。但李啸行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跟张书记自然是比不了，刘部长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怵。
宦海浮沉，有时确实只在一念之间。
“对了，还有一件事……”刘部长在李啸行准备关门前说。
李啸行停了一停，等他说完。
刘部长四顾了一下，俯下身低低在李啸行耳边说道：“小詹最近好像经常和书记、吴部长一起吃饭，不知道……”
李啸行皱了皱眉，随即又摆了手：“随他吧。”
说来也是好笑，李柏舟虽然转了普通病房，这两天被监控的程度倒比之前在ICU更甚。
李啸行来探望，直接被拦在了病房门口。
这会儿在病房门口值守的是张书记的助理小韩，据说以前当过兵，专业干通讯员的，远远看到李啸行过来就起立站好了。
“辛苦了，探监行不行？”李啸行笑着说。
“李总好，麻烦李总进去之前先跟张书记说一声，别为难我了。”小韩说话客客气气，却是半步都没让。
“我不进去也行，”李啸行摆手，“不过我这是公务，你进去把舟总带出来，我们在门口说，你看着。”
“李总说笑了。”小韩也算有骨气，低了头仍然分毫不动。
两人正自僵持，那边医生护士好几个人正好从隔壁病房出来，要进去查房：“都站门口干什么，让一让。”
“哎张大夫，”李啸行抬手打了个招呼，“小舟现在情况怎么样？”
“哦你来啦，”张医生是李柏舟的主治医生，和李啸行比较熟了，“还行，其实以他的病情来说……”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推门，李啸行紧随其后正要进去，一只胳膊却被小韩抓住了。
李啸行斜过目光看了一眼被拽住的那只手臂。
小韩犹豫了一下，还是松了手。
他接到的命令大概是不引人注意地控制住病房，不要让任何人进去。这时候两个命令取其一，只能折中先不作声。
李啸行冷哼了一声。
大概是他脸色上挂的冰霜没及时消去，李柏舟一眼就看出来了。
“怎么了？”李柏舟问。
时间快到中午，李柏舟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本书。病房里阳光还不错，就是空气流通不太好，充斥着药水味。
李啸行摇摇头，收了刚才的阴鸷眼神，认真打量了李柏舟一遍。
虽然还是憔悴，但脸上总算是有点气色了。
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给护士下了几个医嘱。
“家属最近多照顾着些吧，断食久了，刚开始吃饭都吃不下的，多试试。”医生嘱咐道。
李啸行点头答应，又扭头看了李柏舟几眼。
李柏舟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轻咳一声，低头去摆弄手里的书页。
目送医生出门后，李啸行才坐到了床边。
“看什么书呢？”他问道。
李柏舟立起书的封面给他看，手带着输液的管子晃了晃，李啸行伸手稳住了。
“《拿破仑传》？”李啸行眯了眼睛，“什么鬼。”
“实在无聊，”李柏舟淡淡地说，“找张医生借的。”
“他们把你手机收了？”李啸行沉下脸。
李柏舟点头：“说是调查要用一下，暂时的。”
李啸行不语。
李柏舟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譬如：“算了，别计较这些小事。”
或者：“让他查吧，你别去找他。”
可他也并非不委屈。
一个学生的意见书，居然能让纪委三番五次地调查，甚至来医院为难他一个病人，也真是闻所未闻。
“是谁拿走的，张书记，还是吴部长？”李啸行问。
李柏舟长长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了。”
他放松了身体，让自己靠着床头往下滑了几厘米：“啸行，学生提的这个意见，我们怎么答复好一些？”
他们之前多次讨论过这件事，李柏舟一直主张严格按照规定，调整公司在加班这方面的制度。李啸行则觉得执行起来太麻烦，而且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管理岗位的加班费还好算一些，技术岗位和生产岗位的计件目前并没有实时统计，如果需要根据加班情况调整计件费用，不但需要增加额外的统计工作，而且会产生员工上班摸鱼下班后拼命赚工作量的可能。
李柏舟又照例开始新一轮的苦口婆心：“啸行，这事拖不下去的，如果劳动监察……”
“等你出院，你提议案，我组织上会。”李啸行答道。
“你一直这样拖下去，最终我们还是要承担……什么？”李柏舟大概没料到他会同意，被噎住了几秒。
李啸行用拇指摩擦了一下李柏舟扎着针的手背：“之前你提过议案，会上没通过，是因为我不同意；这次提交，一定能通过。你就这么跟纪委说吧。”
“可是……”
“没有可是，事实而已，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啸行看李柏舟低头沉吟，眉头微微聚在一起，搭配一脸病容，心中的那种不忍又升了起来。
“你别担心了，我心里有数，不会怎么样的。”他说。
李柏舟抬了眼，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上次我跟你说的，宿舍里那间房子的事，你打算……先放着不管吗？”
李啸行愣了下才回道：“那些宿舍不是还封着吗，我会调查清楚的。”
李柏舟点点头，理了理被角，才又语气平静地问：“你一开始就不打算正常上报，对吗？”
“我……”李啸行想解释，却发现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他确实没想过要上报。
两人的斗争正在趋向白热化，如今他先一步拿到了把柄，在没搞清对方底细之前，并不想这么快就亮出底牌。
这些李柏舟自然是懂的。
只是按照李柏舟的性格，如果易地而处，想必多半会做出那种鱼死网破的事。
直接封锁房间，举报给上级管理部门，要求彻查，然后承受对方的报复，即使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李柏舟就是会这样温文尔雅地，去做这种极端却“正确”的事。
他们两个，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日色正午，病房里暖和了不少，李啸行开了窗给病房透透风。
他叫了自己的司机小王上来站在门口，跟小韩大眼瞪小眼，因此张书记过来的时候，小王那句故意放大音量的“张书记！”早早就飘了进来。
李啸行故意没理，举着手里的勺子在李柏舟嘴边晃：“再吃一口吧，我不让你多吃，就一口，你再不吃饭，胃真的要出问题。”
李柏舟看了一眼正从门口走过来的张书记，一阵无语。
“来嘛，”李啸行似乎决意将置若罔闻进行到底，“来张嘴，啊——”
李柏舟闭了闭眼，忽地张嘴迅速吞掉了勺子里的粥。
“行了吧。”他脸色白了白，表情却不动声色。
李啸行伸手上来要帮他顺胸口，被李柏舟一掌拍掉了。
“我没事。”李柏舟呼吸有点重，但确实没直接吐出来。
李啸行把勺子放回碗里，站在床边不放心地继续监视了他几秒，这才坐下来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转过身去看来人。
“张书记来啦？”他随随便便地招呼了一声，“这几天我不在，有劳书记费心照顾小舟了。”
张书记表情本来就不好看，再被他挤兑半天，更是黑得如同锅底：“李总好大的面子，纪委的调查也要插手？”
李啸行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今天一来舟总就警告我了，说他正在被调查，我一听，吓得一个字工作也没敢聊。”
他以这种漫不经心的表情说出这种“吓得如何如何”的话，嘲讽意味非常足，张书记的气火都快实体化了。
“李啸行，我现在请你出去，否则我连你一块调查！”
李啸行撑了把椅背，慢慢地站起来。
“啸行。”李柏舟忽然开口，语气里隐约有一丝焦虑。
李啸行转头看了他一眼，安抚地笑了笑。
“好。”他说。
张书记似乎对他的让步十分震惊，本来还在气势汹汹，听到他答应，却倒退了一步。
李啸行取了大衣，走到他面前，轻轻一笑：“怎么，怕我揍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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