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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出于好奇看了下文件，文件内容挺常规，就是一则关于违纪员工的处理意见。
按说这应该是人力的工作，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由党委越俎代庖。
从文件上看，这些被清退的员工基本上都有旷工或违反公司规定的行为，看上去也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其中这个叫张伟的，李柏舟在文件上勾了圈，这几天以来柳叶也能明显感到李柏舟在其中斡旋着什么关于他的事，只是未能成功。
李柏舟肉眼可见地低气压了好几天，搞得柳叶以为这人是什么皇亲国戚，或是李柏舟的远房亲戚之类的。
领导的事情，对于她这种基层小员工来说，果然还是谜之难懂。
她最近每天都在李柏舟办公室接受单独辅导，总算是对公司的企业管理和考核体系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这个月的考核由我来做，”李柏舟说，“你在旁边看着，有不明白的地方及时问，下一次就是你自己做了。”
柳叶点头，乖乖把椅子移到李柏舟的办公桌另一边，坐在李柏舟旁边。
李柏舟的电脑桌面上全是一堆意义莫名的文件，其中破天荒地有个文件夹，清清楚楚标着本月考核。
柳叶捧着小本子正襟危坐，眼看李柏舟准备开始，忽然想起了什么：“舟总，等我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起身跑开，留下李柏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
没过几分钟，柳叶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支录音笔，一进来二话不说，按了开关就往桌上一摆。
大概完全没想到她会有这个举动，李柏舟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你这……”他最后笑着摸了下后脖颈，“把我弄得都不会讲了。”
“哈哈舟总别介意！”柳叶连忙解释，“我脑子不行，怕扭头就忘了，录下来我不明白的时候可以听一下。”
“你脑子不行？”李柏舟侧目看了她一眼，坐正了身子，“你脑子不行我就不会调你来这个岗。”
柳叶歪了下头，看着李柏舟移动鼠标打开文件夹，依次点开几个表格，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被夸了吗？
来这个单位这么久，李柏舟不是没有对她给予过赞扬，但那大都是关于工作方面的。
比如某个文件拟得还行，某个表格统计得挺好。
即使是要给她调岗，李柏舟也只说了“适合”。
原来，这个岗位在李柏舟心里，是很重要的，需要找一个……脑子还行的人来做吗？
入职这么久，柳叶还从没认真思考过关于未来的事情。
周围的同事一个接一个的订婚结婚，生一胎二胎，完成了更要紧的人生要务。
柳叶也被家人安排了不少相亲，都是见个面聊两句就散了，也不知何时能碰到投缘的。
众所周知，国企这种单位还是比较稳定的，这也是柳叶选择这里的原因之一。如果她想，大可以在一个岗位上干它十几二十年，等着退休。
柳叶还是第一次在工作中被隐晦地告知，自己在某些方面是有过人之处的。
“笑什么？”李柏舟忽然问她。
柳叶这才发现自己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没事没事，您讲。”她紧急收敛了一下。
李柏舟摇摇头，一脸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表情。
就这样，连续几天的突击学习，都是在下班之后的时间进行的。
刚开年，上级的检查很多，公司领导们都忙忙碌碌地应付着，李柏舟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好像是得了李啸行的命令，李柏舟虽然每天要应对各种检查，却并不用陪检查组的人吃饭。
每天下午，公司的小食堂会按时给他送一份晚饭在办公室吃。
本来倒算不得什么大事，谁料前两天柳叶跟大家一起下楼去吃饭时，在电梯间里碰到了小食堂送饭过来的人，便多嘴问了一句“给舟总送饭啊”，被站在后面的书记听到了。
“舟总这是开小灶，搞特殊对待？”书记凉飕飕地说了这么一句。
大概是这句话被传达到了李柏舟耳朵里，从那天起李柏舟便没让人送过饭，都是自己去餐厅吃员工餐。
他为人虽然温和持重，但并不太喜欢跟人称兄道弟把酒言欢，因此厂里的普通员工对他多是敬重有加，却不像跟李啸行那样随意融洽。
因此在食堂里，李柏舟时常会端着餐盘点头跟很多人打过招呼，然后一个人坐下吃完饭。
这天他去得迟了，柳叶正好吃完也要回办公室加班，见到他来了便多磨蹭了一会儿，等他吃完一起往办公楼走。
“那个……舟总，”柳叶艰难地开口说道，“不好意思啊，如果不是我多嘴……”
李柏舟十分意外地看她。
柳叶觉得这事说出来有些尴尬，却还是把那天电梯间的事硬着头皮讲了。
李柏舟耐心地听她讲着，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过了花坛，快要到办公楼下了。
“小柳，你听着，”李柏舟忽然在花坛边缘停了步子，脸上似乎带着笑，语气却十分认真，“你还年轻，不要花时间在这些事情上。”
柳叶似懂非懂地眨眼：“这些……事情？”
“有些事没必要去想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李柏舟看她一脸茫然，微微叹了口气，“总之一时说不清楚，你只需要多学，多做，扎扎实实地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哦……”柳叶点点头。
他们在办公楼下碰到了李啸行。
李啸行手里抓着安全帽，匆匆从楼里出来，看到李柏舟，挺奇怪地发问：“今天怎么去食堂吃饭了？”
李柏舟没答他的问题，反倒用目光扫了眼他手里的帽子，反问道：“你干什么去？”
“去后面辅楼看一下。”李啸行指了指之前着火的那个车间。
“我也去。”李柏舟二话不说就转了身。
李啸行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安全帽随便往头上一扣，伸出两只手抓住李柏舟的肩膀，将人又转了半圈回去。
“没电梯。”他言简意赅地说，“等会儿回来找你。”
目睹了全程的柳叶站在旁边低头假装手指甲很好玩，等李啸行走了，才继续跟在李柏舟后面上了楼。
这个月的考核李柏舟已经做完了，这几天在根据各单位反馈的意见进行订正和调整。
这一步的工作完全超越了柳叶现阶段的理解能力，李柏舟稍微讲解了几句，便打发她回去了。
柳叶撇嘴，想着这时候自己倒成了碍事的了。
李柏舟一个人在办公室等了好半天，才把李啸行等回来。
“趁这会儿没人，我自己上去看了一下，没什么问题，消防明天过来撤封条，我们工程队也就可以开始修缮了。”李啸行一进来就把情况一口气说完，接着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掉了。
李柏舟等他缓了这口气，才开口问：“那书记那间……”
李啸行耸耸肩：“明天解了封，要通知员工来收拾自己的物品，少不得也只能让他悄悄搬走。”
那房里的东西李柏舟看过一眼，虽然算不上价值连城，但都并非凡品，角落里还有个保险箱，想来里面也不会是空空如也。
如果让他这么一搬，泥牛入海，再去哪儿找这些证据。
大概是看出李柏舟沉默不语中埋藏着的不甘，李啸行叹了口气：“算了，别想了，这么斗起来没意义，何况我们自己也未必没有问题。”
“我们有什么问题？”李柏舟抬眼看他。
他的语气是平和的，眼神无比澄净，并非诘问也不是在讽刺，看起来就是在平平淡淡地询问一个事实。
李啸行跟他对视了几秒。
他不想和李柏舟吵架，可在他这里，事实并非总是非黑即白的干干脆脆。
商界有自己的规矩，抛开平时的迎来送往不提，逢年过节，各级领导也好，供应商也好，客户也好，哪个不要交流打点。
“小舟，”他说，“有句话说……岂能尽如人意。”
他们一路走来，曲折坎坷实在太多，种种心酸委屈早已不足为外人道。
李啸行早就习惯为了达到某个目标而舍弃旁的细枝末节，改变不了这个环境，便好好地融入其中。
但他没办法这样要求李柏舟。
李柏舟闭了闭眼，过了两三秒复又睁开，抬手关掉了电脑。
他站起身绕过李啸行走到窗边，看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幕。
“怕是还有一场春雪要下。”李柏舟没头没脑地说。
“是啊……”李啸行应了半声，忽然变了语调走上前，“怎么了，身上不舒服吗？”
“有一点。”李柏舟淡淡说。
“那你今天回去记得把电暖气开了，但是别太热，还有记得给房间加湿……”李啸行再上前了半步，噼里啪啦地开始嘱咐。
李柏舟缓缓吸了口气，转过身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李柏舟一转过来，几乎只剩不到30厘米。
一时间，两人的呼吸都不由地放轻了。
今天天气不好，李柏舟身上的伤处早就熟练地叫嚣起来。
他本就在吃抗炎的药，便也没有增加药量，想着大概抗一抗就过去了。
就如同他们的每一次争论，每一次妥协和退让。
“啸行，”李柏舟的声音很轻很轻，“那你应该也知道，那句话后面还有一句……”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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