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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宾客仿佛化身为百年前的乐师，置身于幽深的山谷中。
泉水叮咚，溪水潺潺，从高山间飞流直下的瀑布气势如虹，悠扬的水声回响在幽谷之间久久不息，令人心驰神往。
乐师将古琴置于溪边的岩石之上，乐声伴着高山流水之声，音色深沉，余音悠远，宛如天籁。
还未听够这大自然的空灵之声，顾妍之手指轻按，吟猱余韵、细微悠长，犹如人语。
暮春之时，曲水流觞，在贵族的宴会上，文人墨客诗酒唱酬。
盛酒的杯子从上游飘然而来，止于文士眼前，文士取而饮之，趁着微醺作出诗来。
乐师安坐在流水潺潺的水渠边，随着文人骚客的吟诗唱和，奏起清冷入仙的乐曲，如怨如慕，余韵悠长。
曲调一转，散音如山呼海啸般袭来，百万敌军兵临城下，乐师端坐在城楼上，膝间摆着心爱的古琴。
扑面而来的是漫天黄沙，喷溅的鲜血腥气扑鼻。
敌军的战鼓擂响，冲杀之声犹在耳边，战马奔驰、战车凛凛。而城楼上依旧燃着檀香，十名乐师不动如山，只一心弹琴。
席间众人都听得入了神，仿佛真的在百年前的战场之上。
有武将把手中的酒壶都捏碎了，鲜血流了满手，犹未察觉。有的文臣，冷汗流了满脸，手抖如筛糠，将小几上的碗碟都碰到在地。
多疑的将领在城外徘徊良久，令军士擂鼓呐喊，又以点燃弓箭射向城楼，映入眼帘的是满目鲜红。
乐师被烈火笼罩，乐声仍然延绵未绝。
敌军后撤，城中百姓皆掩面而泣，他们英明神武的宰相已经葬身于火海之中。国虽未破，但山河不再，已经无人能引领他们重振朝纲。
古琴的曲调如人心之绪，缥缈多变，如泣如诉。
数月后，敌军再次攻来，哀鸿遍野，大火烧遍了徐国的城池，将黑夜映得如白昼般明亮。
亡国之人，身如浮萍，朝不保夕，不知去向何方。
呼啸的寒风一阵高过一阵，敌军的铁蹄踏遍徐国的每一寸土地，手无寸铁的百姓惨遭屠戮，妇女稚童的惨叫充斥着曾经的乐园，家国已经变得宛如地狱。
一场大雪，掩去了他们的罪恶。
一代王朝的覆灭，区区百年，不过如大梦一场。
琴声戛然而止，宾客们已经完全沉浸在乐曲营造的世界中，诺大的宴会厅中鸦雀无声，不少七尺男儿泪湿沾襟。
顾妍之拭去脸颊上的两行清泪，起身行了一礼。直到她再次落座，宾客还久久未回过神来。
唯一没有沉浸在情绪之中的人，是顾真真。
她怨毒的眼神如影随形，若眼神有实体，顾妍之可能已经被她杀死了千万次。
怎么会这样？！顾真真不敢相信。
一直以来，顾妍之仗着自己貌美，骄横跋扈，又有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哥哥，事事要压顾真真一头。
即使顾真真是当今皇后的亲生女儿，顾妍之只是个没娘的孽种，洛城百姓提起公主，还是都只知道玉成公主。
她堂堂二公主，恪守贵女典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几年来却跟隐形人一样。
顾真真不甘心！
她志得意满地以为，顾妍之今日会出大丑。此后，提到出云国公主，所有人都会说玉成公主不学无术，是个草包，连琴艺都不懂，德不配位，有辱国体。
而二公主在国宴上奏一曲《卧龙吟》，赢得宛周来使交口称赞，有此公主实为出云国之幸。
未曾想，顾妍之的琴艺竟然真的在她之上。
即使是外行也能听出，顾妍之所奏之曲，已经不能囿于技艺是否精妙，最难得之处在于情。
当琴艺已如化境，琴声如造梦之妖，可将人代入由音乐编织的梦境之中，使人如着魔一般，所有情绪都被弹琴之人所牵制。
这一战，顾真真输得彻底。
顾妍之看着顾真真怨毒的神色，心中快意万分，前世被欺辱之仇，她终于报了。
顾真真如此算计她，那些鄙夷的眼神，成了她长久的梦魇。
直到已经与裴度成婚四年，顾妍之还时不时梦到这一幕，夜里哭喊着从梦中惊醒。
四年，上千个日日夜夜，顾妍之囿于深深的庭院之中，日复一日练习这首曲子。
每一个音符都已经融入她的血液之中，怎是顾真真几个月下的功夫所能比拟的。
顾长风眼泛泪光，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久久不能言语。
顾妍之方才的样子，太像她的母亲萧氏了。
萧氏曾是举国闻名的琴师，一曲《枉凝眉》弹得极好。曾几何时，萧氏与顾长风也是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他迎娶柳氏女进门那日，萧氏砸了古琴，扬言与顾长风死生不复相见。
顾长风称帝之后，搜罗了上百架古琴，萧氏都不曾开门看过他一眼。
不料当时萧氏腹中已经有了顾妍之，她只能生下了这个孩子，所有生机都被消耗殆尽，缠绵病榻三年后撒手人寰。
“玉成公主当真惊才绝艳，让本汗大开眼界！”耶律齐率先拍手叫好，宛周使团齐声喝彩。
武将是最了解战场的人。
方才一曲让他们如同打了一仗般热血沸腾，其中莫名的哀婉，又使他们仿佛感受到了战败亡国之人的悲痛欲绝。
国破山河在，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之中，个人的命运是多么的渺小，只能被激流裹挟着不知去向何方。
“来人，将朕的绿绮琴取来。”
不多时，两名侍从将一架古琴抬上来。
此琴通体黑色，却泛着绿光，如古木参天，其上环绕着绿色的藤蔓，是出云国四大名琴之首。
顾长风亲手接过，赐予顾妍之。
“宝剑赠英雄，古琴遇知音。只有朕的女儿，才能配得上这样的好琴。”
“谢父皇厚赏。妍之此后必定日日勤加练习，方不负此琴。”
顾妍之盈盈一笑，接了赏赐。
顾真真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凭什么！
她多次向父皇讨要此琴，都未能得偿所愿。现在他却当着众人，将绿绮赠给了顾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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