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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总会想到如果换成穆遥，这么咄咄逼人的俞梦泽会怎么把她逼到死角，逼到周成斯跟他说起这件事时力求平静的语气下仍是暗暗翻涌的不平怒气，逼到穆遥把自己的自卑和不堪通通剖白在他眼前，像是在做一场自我审判，判决自己的同时也让他害怕她会同时放弃他。
俞梦泽忽然冷笑一声，她垂眸思索了一下，说道：“林珏，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现在我想我找到答案了。”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对自己喜欢的人视若珍宝，不喜欢的人弃若敝履，为了保护那个人，可以毫不顾忌别人，不惜做出任何事情。”
顾林珏缓缓说道：“我们并不一样。”
他顿了顿，又说道：“起码我不会为了伤害别人而撒谎。”
“林珏，你就没说过谎话吗？”俞梦泽不无讥讽地诘问道：“那你的谎言就都是善意的吗？”
顾林珏沉默下来，他伸手拿过水杯，慢慢地饮下一口冰凉的清水。
俞梦泽嘴角的笑意从尖锐的嘲讽慢慢变成无望的悲凉，她静静地看着这个至今仍让她放不下的男人。
那么多年的喜欢，那么多年的追逐，他身上寄托了她这一生所有炽热的迷恋与热情。
他让她懂爱，也让她失去了再爱别人的能力。
眼泪缓缓落下来，那么冷的天，不知为何流下来的眼泪滚烫，她抬手挡了挡脸颊，笑着说：“不该约在户外谈事情的，你看，好大的风。”
的确很大，像是十七岁初见他时在她心里刮起的一场风暴，这场风刮了将近十年，仍未停息。
顾林珏抬手看了一眼腕表：“那就到这里结束吧。”
俞梦泽说：“林珏，我最后有个请求，你能不能答应？”
顾林珏蹙眉看着她。
“不要这副表情。”俞梦泽说：“我一直不喜欢你皱眉头，总觉得你心里装了太多事情，我本来想也许我可以帮你分担，现在想想，我也许，早已经没有立场这么做了。”
最后一句话，虽然她努力掩饰，还是透出了苦涩意味。
顾林珏的声音缓和了些许，说道：“你有什么样的请求？”
“这一次，让我先走好吗？”俞梦泽笑了：“我追随你的脚步已经太久，总是远远地看着你的背影，这一次换你看着我，换你送我走好吗？”
俞梦泽微笑着看他，看了很久很久，如果目光可以变成曲线，丝丝缠绕，早都将他包裹在其中，蓝的是忧伤，红色是眷恋。
顾林珏轻轻点头：“走吧。”
俞梦泽先站起身，顾林珏也站起来，她伸出手：“谢谢你，给我们一场体面的告别。”
顾林珏也伸出手，和她轻轻一握：“去吧，好好走下去。”
俞梦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颤了颤，她收回手，抬手撩了一下头发，掩住了眼中忽热的泪意。
下一瞬，她以决然的姿态转身，高跟鞋踏在地上，发出铿锵悦耳的声音，她的背影修长摇曳，像是有无形的东西压在她的身上，骄傲，荣誉，尊严，体面，那些东西把她装点得精致优雅，却也变得很难看清她真正的想法。
白色的风衣下摆翩飞得优雅如斯，转过身，步步生莲，她仍旧是俞家的掌上明珠，仍旧是所有名门公子心目中最美丽骄傲的俞家大小姐。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想顺从家里的意思亲近林家。”顾林珏说：“我没想到，她最后走的时候，我竟然真的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
祁苍说：“你多喝几杯，也许才能更清醒。”
“什么意思？”
“那位大小姐对你是真有点意思，你今天才看出来？”祁苍说道。
顾林珏笑着回道：“说得好像你很早就知道了。”
“顾医生，你真是聪明人办糊涂事。”祁苍说：“你知道你这桩麻烦最大的起因在哪吗？”
顾林珏想了想，说道：“我并没有去招惹过俞梦泽，你说我怎么惹麻烦？”
祁苍慢慢地饮尽了一杯酒，才说道：“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不拒绝，就是默许。”
和他上一所大学，跑到林家不断和他偶遇，在阅览室读书，追到国外去找他，对于她的靠近和追随，他因为从未在意所以从未拒绝，但如果被她当成是默许，那这么一步一步，无疑就是在越陷越深。
“你就像是抱着一袋米的猎人，一边走一边漏米，有一只受不了诱惑的鸟，直接就跟着你进了笼子。”
顾林珏笑道：“你语文学得不错，比喻用的很好。”
祁苍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齿：“我以前拿着米捕过鸟，当然记得清楚。”
“什么时候的事？”顾林珏和他碰了一下杯，也喝了一杯酒，之后问道。
“很早了，那时候我还在桫椤区。”祁苍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妈带着我去，在她心情好，我爸也不打她的时候。”
顾林珏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祁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行了，庆祝一下，这事总算是了了一桩。”
顾林珏苦笑道：“这有什么可庆祝的，不过是横生枝节。”
“这些年，俞大小姐也帮了不少忙。”他说：“人家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你这个人嘛。”
顾林珏摇摇头：“你这么一说，倒让我难办。”
祁苍看向他，勾起嘴角坏笑道：“良心发现？觉得愧疚？想要补偿？”
“你想太多。”顾林珏说：“这份情，以后有机会我会还给她。”
祁苍叹道：“人和人之间你来我往你欠我我欠你，哪还得清。”
顾林珏笑笑，只是喝酒，不再说话。
“来，你今天多喝几杯。”
顾林珏捻着玻璃杯，看着玻璃折射出的斑斓光芒，闲闲问道：“有话要说？一直劝我多喝。”
“有个旧事，想念叨念叨。”祁苍抿着唇想了想，扯着嘴角笑笑：“你多喝几杯，醒了就忘了吧。”
祁苍小的时候见过许阡雨。
只是那时候她还小，并不记得。
祁苍到7岁，没有姓名，只记得有一天妈妈忽然对自己特别好，不但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对他又打又掐，她难得给他买了糖，给他换了一身不那么脏的衣服，带着他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地方虽然破，但总归比他家那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子要好。
里面都是小孩子，各种年龄的都有，有的就站在那边，啃着手看他，入神得像是看什么稀奇动物一样，连鼻涕流到嘴里都没察觉。
祁苍不喜欢被人这么看着，他母亲和一个中年女人说着什么，他没耐心再等，于是甩开母亲的手跑出去。
后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女孩在荡秋千。
女孩转脸看他，祁苍一下子愣住了。
他以为母亲就是自己见过最美的人，可眼前这个女孩，就像是橱窗里展示出的精致娃娃一样。
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却听到小女孩一声怒喝：“唔要过来。”
她的声音奶声奶气，偏偏还要强装气势，祁苍站在那，反而咧开嘴笑起来。
他插着兜走上前，被小女娃气势汹汹地瞪着。
等他走近了，小女孩出其不意，忽然从秋千上跳下来抓着他的手要咬，可是祁苍却张开手，手心里静静躺着几块糖。
小女孩一下子停住了。
在那个年代，糖是很稀罕的东西，绿色的糖纸，已经是孩子眼中最斑斓明亮的颜色。
她睁着大眼睛，看了看祁苍，又低头看了看他手心的糖。
等她终于下定决心去拿的时候，祁苍本打算逗她，等她伸出手就收回去，结果手心碰到她的手指，细细软软的触感，他心里一动，忽然不舍得收回手。
任由她拿走了糖。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看清里面的糖粒，又抬头看看他，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歪头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她又重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糖放进嘴里。
“哎，你怎么这么贪吃？”他说：“没人跟你说过，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吗？”
他从小长大的环境里坏人多好人少，小小年纪已经早熟，对谁都报有远超于同龄人的戒心。
可是想一想，这么大的奶娃娃，哪能懂这种道理。
他颇为忧虑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发黄的发丝柔软温暖，他没有摸过这么软的头发，有些留恋这种触感，所以略微停了停。
“你又不是坏人。”奶娃娃唆着糖，声音清脆地说：“大哥哥，你要玩秋千吗？”
等价交换，这才公平。他给了她糖，她就给他秋千玩。
祁苍看了看那边的秋千，问道：“那是你的秋千？”
“是我抢来的。”她昂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不无骄傲地说道：“我的秋千是世上最好玩的秋千。”
祁苍也笑了，伸手拉拉她的头发：“这么说来，我的糖也是世上最好吃的糖，配得上你的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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