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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灯火交映，银辉倾洒，那人身上镀了一层月华，仿佛已经飘忽于尘世之外，一切都无法惊扰到他。
“唉！”
鬼珠轻叹一声，王爷又在望月怀人了，十几年都过去了，若是旁人，恐怕早就放下了。
偏偏王爷他……
想到当年的那场大火，想到武王千里奔袭，赶到兴康坊时从火堆中找出的焦黑骸骨，鬼珠心痛地闭了闭眼。
纵使王妃是那样的身份，但宫里人做事，也实在太狠！
如今王爷这般，也不知当初朝龙武卫下了“诛杀令”的柳太后，可曾心中有悔？
多想无益！
鬼珠睁开眼，看了一眼柔澈，径自踏上了水面的小桥，柔澈顿了顿，也紧随而上。
“王爷……”
鬼珠温声唤了一声，拿起一件厚重的长衫，轻轻披在了武王的身上，看着边上伺候的景福道：“景公公也不提醒王爷，月色寒凉，浸了寒气可怎好？”
景福身穿深灰色的曳撒，个头不高，眉眼弯弯，此时手里捧着一条长毯，闻言便愁眉苦脸道：“哎呦我的珠大爷啊！您可算是来了！快劝劝王爷吧！说是要在这亭子里坐一宿呢……”
那怎么行？
鬼珠面上难得露出一抹急色，“王爷您这是要属下的命啊！你身上本就有旧伤，若是再受了寒气，那可真是……”
鬼珠急得上前劝阻，这一上前，倒让身后的柔澈将亭子里的情况一览无余。
离得近了，看得越发清晰，椅子上的那人，身着一件素色暗竹叶纹锦袍，腰间悬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墨玉佩，上面有字，却看不大清。
月光如水，倾泻在那人身上，越发照得那人瘦削嶙峋，尤其是脸上……
脸！
柔澈大吃一惊，禁不住往后一退，后背“砰”地一声，撞上了后面的亭柱。
鬼珠闻声看来，眉头一皱，呵斥出声，“王爷在上，还不快上前拜见？”
柔澈脑中嗡嗡作响，鬼珠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他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是武王！
那张脸……
那张脸！
鬼珠咬了咬牙，这小糅蛮子，方才在外头看着还算有趣，才想着带进王府来给王爷解解闷，谁曾想竟这般丢人现眼！
心里涌上一丝懊恼，鬼珠正要吩咐远处的兵士将柔澈带走，哪知柔澈的异状却已引起了武王的注意，他转过头，眸光一扫，声音淡淡，“他是谁？”
武王的声音虽淡，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压迫，让柔澈想起了糅部神山之上的雪鹰，那是鹰中之王！
当雪鹰长到一定年岁的时候，他飞翔的速度和狩猎的本领可能已经在倒退，但高山悬崖之上，他除羽、拔甲、浴血重生的时候，必将再次成为鹰王！
武王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
然而……
谁能告诉他，为何从武王的脸上，他能看出……顾姐姐的影子？
脑海中陡然浮出一个猜想，柔澈浑身打颤，一句问话脱口而出，“你有没有女儿？”
轰！
亭子里忽然一静，景福瞪大了眼睛，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乖乖！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鬼珠也满脸惊色，恨不得一把将柔澈按进荷塘里淹死，该死的！这话也能问？
自打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燃起，关于王妃和小郡王、小郡主的话题，在武王府就是一等一的禁忌！
他今个儿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邪乎，硬生生带了这么个玩意儿进府！
完了完了！
王爷盛怒之下，不会连他也一起劈了吧？
亭子里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空气之中，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一点一点在扼住人的喉咙……
除此之外，一股恐怖的威压，陡然从武王身上爆发，柔澈全身汗毛直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这种威压锁定！
像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浴血的神灵，又像是亘古洪荒中沉睡多年却突然惊醒的巨兽……
柔澈双膝发软，忍不住想打颤，甚至内心隐隐有一种顶礼膜拜的感觉……
这才是真实的武王！
昔年的大乾战神！
横扫千军，万夫莫挡，睥睨天下，四海臣服的武王！
隐约能看出几分柔澈的想法，武王不以为意，这样的目光，昔年他不止收获几何，每一次打了胜战，夹道欢迎他的，都是这样的崇拜目光！
然而那又如何？
他无敌于天下，还不是无妻无子，阴阳两隔！
荣誉，名利，皇位！
万万人崇拜，万万人奉他为神灵！
他早就不在乎了！
他在乎的是那句话！
女儿呀！
娇娇软软的女儿，浑身冒着香气的女儿，跺着胖乎乎的脚丫，歪着脑袋甜甜地笑着，乖巧地叫他“父王”的女儿吗？
武王眼里浮上一抹痛色，心脏处仿佛被人狠狠剜了一刀，痛得让他忍不住微微俯身。
这样可爱的女儿呀！
也许，他是有的！
然而一场屠戮，一场大火，毁了一切，连带着他的心也都死了！
十几年来，武王府的人，人人知道这是忌讳，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半个字，他也顺应了这些人的心意，半死不活地将就着，没想到时隔多年……
月色寒凉如水，武王浑身上下，都被一股浓烈的悲伤所笼罩，恍惚之间，仿佛一只受伤的巨虎在呻吟，又像一条浴血的金龙，压抑着愤怒的咆哮！
看着这样的武王，鬼珠心里涌上一抹心疼，一抹悲哀，更多的则是无能为力！
不过，等等！
鬼珠浑身顿住，上前一把攥住柔澈的领子，“什么意思？你见过王爷的女儿？”
轰！
这句话，不啻惊雷！
武王猛地抬头，利箭一般的目光，陡然钉在了柔澈身上，女儿！他的女儿，还……活着吗？
虽然当初从大火之中，他确实掘出一大一小两具骸骨，但万一呢……
武王的眼中，陡然迸射出强烈的期盼，鬼珠和景福也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柔澈的嘴巴！
说呀！
快说呀！
虽说希望渺茫，但是万一呢……
万一当年的小郡王或者小郡主，真的被人救走了呢，好歹让王爷有个盼头啊……
六双眼睛，都盯着柔澈，柔澈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夜风一吹，浑身都在打颤！
方才将那句话脱口而出时，他就已经后悔了，此时再见眼前三人都是这般反应，心中更是忐忑！
大乾有句古话，叫“世上无不是的父母”，然而武王身为大乾战神，一身伟力，无敌天下，麾下人才济济，兵马无数！
若是顾姐姐果真和武王有关系，他虽不知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顾姐姐流落于清水村，终究是武王没有尽到为父之责！
柔澈心思急转，心知今日若不能给个答复，恐怕这些人绝不会放过自己，还有顾姐姐那边，巴勇和蒙亥已经追来，卫府也不能再去了……
还能再见到顾姐姐吗？
柔澈心中苦涩，本想着替顾姐姐解决了燕泽这个生死大仇，他就乖乖地待在卫府，守在顾姐姐身边，再也不离开，哪想到变故丛生，已经逼迫得他不得不做出抉择！
还有娘亲，当初在云虎山上，他之所以下山奔逃，只因想起了娘亲的嘱托！
娘亲当年，本该嫁来大乾，谁料被昭淑陷害，远嫁糅部，数十年风沙苦雨，他被逼无奈，逃至大乾，也不知娘亲现今如何？
武王！
娘亲说，昭淑在宫中，贵为后妃，等闲之人动她不得，这世上，只有武王，才有可能让昭淑生不如死！
为此，他还带来了一味药……
柔澈思绪万千，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看着武王，缓缓吐出一句，“我见过一个人，和你极为相像，但是在得知此人下落之前，还请武王答应我一个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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