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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竹娘忆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心结、承诺、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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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苑。

    梅苑无梅,只有孤身一人。

    秋婆婆打点好的行囊已有数日了,终于还是到了离开的日子。

    明明是盛夏,惟有自己心境仿佛是寒冬。

    那块被梅鹤藏起来的门匾,在他的紫檀床底,被青花绢缠了好几重。那日自己收拾房间,终是忍不住打开了来,一块漆黑烫金的木匾,竟被他当做不敢见天日的秘密宝贝。

    “我老婆子不傻,你对那个秦王妃,有旁的念想——”秋婆婆即使怒视着梅鹤,却还是叹息了一声。

    梅鹤在床榻上假寐,这一声让自己更是烦热难耐。他攸的坐直了身子,衣衫凌乱好似他的心绪。

    “婆婆,我不让人看的东西,便是你看了,也不行——”

    一头青丝已经长至腰窝,因为睡得凌乱了些,他的那张俊脸全没在了发丝里。

    “青梅居……”秋婆婆喃喃的砸着牌匾上的三个字,满是褶皱的脸全是苦痛:“你和你的父亲,都只能做个好皮相的公子哥儿,谁都不是明君良主。我以前没有奈何到你的父亲,现在又能奈你做何?路是自己选的,结局得你自己受着。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杀父之仇,可是永远背在身上的,若是你和杀父仇人为伍,你父亲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声色俱厉,大概就是秋婆婆此时的模样吧?

    “婆婆说笑了,那我的杀母之仇呢?我不也是唤他一声父亲,还要为他所用么?”梅鹤反唇相讥,只是这让秋婆婆飒了脸色,自己也没捞到什么便宜,那难堪的回忆快要将自己淹没在悲戚里了。

    “男人三妻四妾不是稀奇事,为何你偏偏不能原谅他?”秋婆婆即便是李重光的乳母,却一直被李重光尊重孝敬,让自己这个身份卑微的奴婢,竟也有被人高看的时候。她也早早的把李重光当作了刻进骨血的孩子,为母的私心,让她多想替李重光在梅鹤面前多辩解几分。

    “可偏偏……是嘉敏姨娘……”梅鹤苦涩一笑那个在自己记忆泛泛的年纪里,那年长自己十来岁的嘉敏姨娘一直如姐姐般心疼自己,而自己的母亲又如心疼女儿般善待于她。只是兜兜转转,她竟是给自己患病母亲致命一击的那个人。

    秋婆婆语塞:梅鹤和他的父亲一样固执,自知已劝无可劝。当年自己费劲周折劝他莫要和皇后的亲妹妹交好,却不曾想第二天那两人私会的《菩萨蛮》便流传到了宫里的各个角落。

    “当年我被父皇假死送出宫,可我的母亲并不知情,可叹就此一病不起。”梅鹤那冷冷的眸子,终究化为了幽幽恨意:“父皇答应我会照顾好母亲,可他却因为母亲病重不能侍奉而和嘉敏姨娘勾搭在了一起。我母后先丧子之痛难愈,又遭遇挚爱背叛,还是和自己的亲妹妹,秋婆婆,您倒是教教我,让我如何只记得大业,而不顾私情?如若我对母亲的这片孝心也叫私情,那我又该如何对我的这个父亲?”

    秋婆婆无言,自知梅鹤心里也孤苦无依。尽管他现在衣食无忧甚至富甲一方,可那年方四岁便开始飘零的孩子,怎么只能念李唐的好,说到底,最对不起他的,偏偏就是皇室了……

    “婆婆,你年岁已高,我想留你在身边安享晚年,可您却立下重誓。我现在走的路,甚不明朗,可我相信这一次的选择没有错,若是婆婆能留下,自是好的。若是婆婆看不惹眼,觉得我现在适合仇人同流合污,我也无言可辩。”梅鹤看着那满是褶皱却还闪着幽幽精光的眼,知道她的誓言是和肉身长在了一起。自己的心意难改,而秋婆婆的执念也是一样的深。

    “我在金陵东郊,给你的父亲修了一座无名衣冠冢,旁边的茅屋便是以后的居所。若是以后大业得成,烦劳二皇子回来看看……”秋婆婆是习武之人,却是老了老了眼泪愈发的多了,行了叩拜大礼,便要离开。

    “秋婆婆——”梅鹤哑然失声,这些人,偏偏心中对那个二皇子的执念,如疯如魔,就如隐逸山庄那些人大义赴死一样,让梅鹤看不懂,也是隐逸山庄百人性命,让自己第一次有了退缩之心。“二皇子已经死了,现在在你眼前的,是梅鹤!”

    “难呐……”秋婆婆眷念的看了梅鹤一眼,抬手慈怜的替他理了理发丝:“婆婆这样的老顽固,金陵多得是,他们盼着起死回生的你,力挽狂澜……婆婆知道,你受累了,也委屈了,你有你的选择……别的人我不知道,这要逼着你前行的人,婆婆便不再做了……只是,别怪婆婆这些时日的心狠,我欠你父亲的,我死也还不完……”

    那个身手敏捷的老太太,背上的行囊也是小小一团,和她的驼背都要融为一体了。只是这并不妨碍她的身轻如燕,她不过是一个转身,梅鹤便寻不着她了……

    梅鹤知道: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老太太,在燕王自刎这件事上,下了多大的功夫!那让宋皇起了杀念的幽州之乱,不过是军营里几个将士趁宋皇不在念起了燕王的好。适逢燕王勇救皇上在前,又军事谋略在后。说起这个一鸣惊人的皇长子,有些人便酒劲上头说了些逾矩的话:无非就是皇长子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啦,甚至有人多嘴说起若不是那一纸盟约在前,现在的天子便是燕王无疑……

    没错,煽动这些话头的,看似酒醉大舌头的将士,都是秋婆婆苦心安排的。她年纪最长,又是后主身边的大红人,很多追随后主的旧臣,都听这个老太太的话。即便是在大宋安身立命了,这帮衬着做起事来,也绝不含糊。这话既是有心说出口的,便会被无意的传到宋皇的耳朵。

    一山不容二虎,这此后燕王表现的越是惹眼,这悬在头上的铡刀便越是往下落了一分。

    甚至连潘美都对燕王高看几分的时候,宋皇终于,要有所行动了。

    这后面的,便是秦王所讲的了。

    梅鹤只消听个大概,便知道了个明晰:宋皇故意不对太原之战的功臣封赏,呼声正旺的燕王便带头去请赏。宋皇在朝堂之上黑着脸,当着群臣说出了那句“还是等到你坐上这个龙椅以后,再来决定要如何封赏吧!”杀伤力巨大的话。

    这句话,即便是听着嗔怪,也没有明着降罪,可机灵的人一听便知:宋皇这是在责难燕王功高盖主了!

    那些有意向燕王靠拢的人,也都藏起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现在皇上正值盛年,又有魏王秦王在储君之列。燕王即便是有勇有谋甚至有名分,可偏偏现如今的皇上不喜!除非是谋反——

    可又有几人有这样的胆魄?

    燕王以死明志,不过是被逼无奈。皇上直言燕王对皇位有觊觎之心,以后谁还敢和他同谋?谁还敢拥护于他?将这个骄傲的人踩进尘埃,和取了他的性命,有何不同?而燕王这一死,至少保全妻儿……

    “保不保得住,还看我们有几分努力了……”雅竹苑里何尝不是一片凝重?秦王治丧回来,便直接来了雅竹苑,看她失魂落魄的发愣,自己也心里不忍。将这时局往浅了说,却还是让她眉头更紧了。

    “燕王托孤,我不能负了他的遗志……”竹青眼里有泪打转:“何况,我是真的舍不得惟吉这孩子……”

    “你呀……”秦王拍了拍竹青的后脑勺,爱怜道:“今日皇上追封王兄为中书令,惟吉也被封为了平阳郡侯,虽未及笄,却已是大宋的一品侯爷了,往后不劳你操心……”

    竹青脸上虽然浮着笑,可心里清楚:惟吉已是大孩子了,自然知道自己父亲死亡的深浅,即便是不知,身边人的话语和蛊惑,都难免折损了这孩子善良的心性。一想到这儿,竹青的心里便是一孪。

    “我可以把惟吉接过来小住么?”竹青想来想去心里都不踏实,可自己现在挺着大肚子走来走去也实属不便。

    “这会儿应该来了吧……”秦王故弄玄虚,张脑往院门外探了探。

    还未等竹青缓过神来,便听到了一声响亮急促的呼唤:“焦伯母——”

    若不是青风连拖带拽,这又长了一截个头儿的小家伙非要将自己扑倒了不可。看着竹青挺着的大肚子,惟吉小嘴抽了抽:“惟吉差点闯祸了……”

    “好孩子,伯母不是没事吗?”小家伙还未满九岁,却已经是眉宇轩昂了,个头又比别的同龄孩子高一些,做起这些小委屈的模样来,尤其惹得竹青垂怜。

    惟吉这才放心的扑进竹青的怀里,即便是扑进来的,力道也是柔柔的。竹青轻轻叹息一声,怀里的惟吉却嘤嘤嘤的抽泣了起来。

    “伯母,惟吉没有爹爹了……”

    那声音原是小小的,而后愈来愈大声,愈来愈凄厉,惹得竹青这一颗乱糟糟的心思,也全是阴郁。连宽慰的话,都哽咽着说不出了。

    “惟吉还有伯母啊,秦王叔也是你的爹爹呀,以后,你就唤他德芳爹爹,唤我青儿娘亲,好不好?……”

    惟吉却倔着摇头:“惟吉长大了,不能任性。娘亲不知何故不愿见我,爹爹离世前告诫惟吉不可莽撞。伯母就是伯母,王叔就是王叔,我省得规矩的……”

    短短数月不见的孩子,竟像是一夜长大了般,秦王说惟吉在燕王的丧礼上都咬着嘴唇没掉一滴眼泪,反而是在竹青的怀里,才哭得像个孩子……

    本来就还是个孩子啊……

    竹青复又将惟吉搂紧,心里暗暗发誓:即便前路未可知,也要将你视如己出,护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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