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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竹娘忆 > 第一百四十章 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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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八,除夕的小前夜,许是好多人都忘了,这是曾经先皇最宠爱的小皇孙惟吉的生辰。自打燕王去世之后,这燕王府,除了没长出荒草来,人心皆已荒芜了。

    陈氏看着有些暗沉的天色,装病装得久了,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了,竟觉得身子真的软弱无力得很。答应了要给惟吉做的长寿面,自己却昏沉的起不了床。

    “翠珠,你扶我起身,答应了惟吉的长寿面,我可不能失约……”陈氏的脸色灰白,腊月的寒气却是冷汗满脸。

    “夫人,还是叫大夫来瞧瞧吧~”唤作翠珠的丫头,是陈氏的陪嫁丫头,从小跟在她的身边,对陈氏的担忧,倒是最尽心力的一个。以前陈氏对外称病,自己倒是不担忧,可今日的脸色,却不是装可以装得出来的。而且怎么说是夫人最疼爱的孩子的生辰,她哪里会不起来。

    “今天是惟吉的生辰,我要给他做一碗长寿面……”陈氏因为难受不能动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翠珠,你先帮我梳洗,惟吉是个孝顺孩子,一会儿就要过来请安了,若是让他看见我这副样子,又要为我担心了!”

    “夫人——”翠珠心里一阵难受,看着陈氏挣扎着爬起来,又想着自从燕王去世后那王妃便更是跋扈,不仅将陈氏和惟吉都从原来的院子赶到了府邸最幽偏的别院来,那每月的俸银和锦缎减半了不说,连膳食都差了些许。可这些都能忍,偏偏王妃的儿子诞下,虽然还是吃奶的孩子,可王妃已经开始利用娘家和燕王府的一点阴德,为这个孩子铺路了。

    即便是失了不少人脉,可没有银子买不来的机会。这个道理,连翠珠都知道,陈氏又怎么会不心焦,惟吉又怎么会看不懂人情冷暖?

    陈氏倔强,翠珠也知道,她即便是一万分的焦虑,却还是犟不过她。只得自己轻轻的将他扶起来,又按照她的吩咐将封箱已久的胭脂水粉都拿了出来。

    只是这上妆,怎么也不能依着她自己了。翠珠咬着唇瓣,将那张苍白的脸渐渐幻化出了颜色来。

    “母亲——”惟吉的声音已经在屋外响起,竟没有一点脚步的声响。

    翠珠吓得手一抖,唇脂都还未曾着色上去,陈氏却将她的手一压,那力道竟让翠珠惊心。

    “我来吧——”陈氏将唇脂点在了指尖,只在唇珠上轻轻一点,回给翠珠的那抹笑,终是有了一点动人的色彩来。

    而彼时,惟吉已经破门而入了。

    “二公子——”翠珠掩饰掉自己的慌乱和悲伤,却只是欠着身子低头不敢看他。

    惟吉现在的眼睛总是冷冷的,似是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里去。而躲闪的翠珠又哪里逃过了这个小儿的眼睛,惟吉给陈氏施了礼,便侯在了翠珠的前面,吓得翠珠几乎就要给这个过十岁生辰的小儿行叩拜大礼了。

    “来了……”陈氏扶着梳妆台起身,大袖往下一滑,将有些颤微的手藏了进去。勉强起了笑意,问道:“可曾去给你的大娘请安了?”

    “去过了……”惟吉依旧是淡淡的,甚至以往那说起燕王妃的憎恶都不曾有了。

    “不愧是长大了,懂得了以笑示人……”虽然是在夸赞,可陈氏的眼里却升腾起了一抹苦涩。惟吉当年深受皇恩,出入宫门都来去自如。只是,这些荣耀,都在先皇和燕王的先后离开中,化为了泡影。而曾经站得有多高,而今就摔得有多疼!陈氏收敛起几乎日日都要困扰心头的旧事,强打起了精神:“今天是你的生辰,母亲去给你做一碗长寿面……”

    “不用了——”惟吉拉住了陈氏的手,那身子的颤抖全都感知进了惟吉的掌心。而陈氏额上不自主冒出来的汗,也全落进了惟吉的眼里。“进来吧——”

    惟吉身边一直随身照顾的小厮手脚利索的进了屋,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上面还扣着两个像模像样的荷包蛋。

    “这是?——”即便是如自己猜的那样,可陈氏还是难以自信:“你做的?”

    “今天虽是我的生辰,可我去跟大娘请安的时候,府里上下并没有人提及,想来是大娘不记得,旁的人也不好提醒吧……”惟吉淡淡的一笑,可这语气却全是冷冰和讥诮:“不过是一个生辰,有什么可热闹的?今儿是母亲生我的受难日,理应是惟吉给母亲做一碗长寿面,告慰母亲的辛苦抚育——”

    一席话说得陈氏已经是眼泪汪汪,以前她哪里是这般多情的人,一门心思只和现在的王妃没什么不同。只想着让孩子成功,哪顾及得到他快不快乐?

    惟吉知道母亲身子不适,将面碗搁在自己的手上,亲手将煎得焦香的荷包蛋夹到了母亲的唇边。

    陈氏那噙在眼里的泪,终是滑了下来,一口咬下,鼻头更是酸楚:“你何时学会做饭了?若是你的父亲还在世,只怕要数落你做这些女儿家的事情了——”

    “百善孝为先,给母亲做一碗长寿面,哪里就值得数落了?”惟吉闻言便是拧紧了眉头:自打知道了父亲的行径以来,一说起他,便难有好看的脸色。

    “你父亲去世,咱们母子在这府里也朝不保夕。你要懂事,听你大娘的话,像你的哥哥和弟弟那样,和你的大娘亲昵些,别总是那么疏离。以后你的习文断字,还得她出钱出力……”看到惟吉的面色,陈氏就忍不住在他耳边唠叨这些。

    “母亲放心,孩儿知道怎么做,就算是这燕王府照应不到我,我还有秦王叔和竹青伯母——”惟吉却不以为然,自己的兄长和弟弟亲昵王妃也没落到什么好,不过是小世子不喜的不愿的都落在他们身上罢了,说来说去,又和摇尾乞怜的狗有什么不同?他可以强颜欢笑,但要让他做狗,他却是宁死不屈从!

    陈氏叹息了一声,终究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而是在惟吉眼神的催促里,二人将一大碗面条,分食了个干净。

    “夫人最近胃口不好,今日倒是二公子的一碗面让夫人吃了个饱……”翠珠将碗盘接过,喜滋滋的说了一句,却是被陈氏呛咳得差点又将面条给吐了出来。

    “怎么,母亲身子有恙?”明明早就看出来了母亲在强撑,可自己也得等着她吃些东西才能谴责。“可寻了大夫了?”

    “寻过了,无碍……”陈氏怕惟吉担心,赶紧接过了话茬。

    “那大夫怎么说?”惟吉语调并不急躁,咄咄逼人的劲儿却很足。

    “不过是普通的风寒罢了,调理两日便是——”陈氏避开了惟吉的追问,将脸别在了一旁。

    “生辰可以不闻不问,可母亲好歹也是侧妃,还是先皇亲封的二品夫人,怎么会病了,连大夫都请不起了么?”惟吉的语气渐渐狠厉了起来,对母亲对自己身体的忽视,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你这孩子,就是性子急躁,为娘就想着,你一过完生辰,我便寻个大夫过来瞧瞧,这和银子有什么关系!”陈氏轻抚这儿子的背脊,终是看着他气得发红的眸子渐渐隐了下去。陈氏才放心说道:“今天你的生辰,可是有什么想玩的?”

    “跟青风叔叔的武学课,一日不能间断,我也没将生辰报备于他,今日还是要去秦王叔的府上——”惟吉躬了躬身子:“母亲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儿子终将拿着功成名就来回报母亲。也请母亲将这苦日子暂且咽下,我会让母亲挺直了背脊活着!”

    比起那一碗面,此时儿子的铮铮一言,更是让陈氏心里既惊喜又苦涩,只是那哭花了的脸忙不迭的应承着儿子:“好好好,母亲马上就看大夫,马上……”

    “儿子暂别母亲,晚上再过来问安!”惟吉掀起蔽膝叩了大礼,今天身上他还是穿上了陈氏给他做的新衣,褐红色的连身窄袖长衫,衬得这个十岁小儿,竟有了一抹小大人的威仪。

    转身离去,也干净利落,直到他的背影渐渐模糊,陈氏才和着眼泪笑出了声:“王爷……你可看到了……我果真是妇人之见了么?孩子在秦王府,竟有了这般积极的心性,倒是我以前逼迫无招了……”

    而惟吉刚刚走进东街的捷径巷子,便被一辆宽大的轿辗拦住了去路。他刚想折身往回走,却被轿辗里的人叫住了:“惟吉,见了三爷爷的轿辗,怎么招呼不打就要走啊?”

    惟吉站直了身子,犹疑了一下,终是回过了身子,在轿外行了跪礼:“惟吉见过三爷爷,给三爷爷请安——”

    轿辗里的人朗声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实心眼,今日你是小寿星,就别给我行这般大的礼数了,快到轿辗里来,三爷爷有礼物相赠——”

    惟吉终是步子缓缓,往轿辗里去了。

    魏王脸上挂着疏朗的笑,惟吉在轿辗的左侧,远远的坐着。

    “看看,可喜欢?”魏王拿出的,竟是一套长身的金丝软甲。这软甲单单是上半的短身便已经弥足珍贵,可偏偏是上下两身。

    说不心动,是假的。惟吉现在习武,对这样硬朗武人用的东西,更是稀罕得紧。

    可惟吉开口的,却是另外一番话:“三爷爷送的礼物好生贵重,惟吉却不敢收,谢谢三爷爷抬爱,惟吉还有早课,便不久留了……”惟吉再拜,掀开轿帘便要离开。

    “若是觉得无功不受禄,你帮三爷爷做一件事,做成了,这东西自然就是你的了……”魏王敛了敛眸子,啖了一口清茶。

    惟吉怔了怔,没有吭声。

    “你习武这般久了,倒是该历练一番了,这习武之人,总有一日这手上得沾点血腥,才更有烈性!”魏王看着这个孩子微颤的身子,却不打算停下来:“你记恨你的父亲对那些流民过于残忍了些,可这成大事者,切莫这般妇人之仁,想想你现在受的委屈,都是何人所赠?”

    “不过是父亲咎由自取罢了——”惟吉回过头,回话回的掷地有声。

    “若是你父亲在天有灵,听到你这样狂悖的话,怕是难以瞑目啊!”魏王叹息一声:“放着杀父仇人不管,竟觉得自己的父亲咎由自取,好笑,好笑——”

    “父亲自刎而死,哪有什么杀父仇人,若是有,三爷爷可能逃脱干系?”惟吉小小年纪,这个话一问出口,连魏王都楞了一下。

    “这话可不能乱说,三爷爷念你今日生辰,便不计较了,若是还有下次,可是要拔舌头的——”魏王沉了沉眸子,心头泛起了一阵冷意:“你天天和杀父仇人同进同出,最狂逆的,可是那个逍遥法外的梅鹤了!”

    “你胡说——”想着梅鹤近来还交了自己不少的轻功基本,惟吉颇为喜欢那个大哥哥,竟被魏王说成了杀父仇人。

    “你父亲因为受皇上责难而自刎,可这北征燕王可是战绩赫赫,还舍身救过皇上一次!军中煽动你父亲有功高盖主的言论,皆是那梅鹤的手下煽动起来的。这样的话,你也是个世子,知道这话在君主的心中有多重,这重量,可以让你父亲自己抹掉自己的脖子——”魏王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小儿,知道自己的言论已经起了不小的作用:“若是不信,便去问问你的秦王叔和焦伯母,那梅鹤,究竟是什么人,竟有通天的本事,可以在军营里,都有自己的人……”

    惟吉捏紧了拳头,那轿帘掀起的时候竟然成了一阵强风。他只觉得自己步履沉得很,心头也如同压了几块大石头。而魏王的最后一句话还犹在耳边:不过,你亲昵的秦王叔和焦伯母,待你的杀父仇人亲如兄弟,你可要审度清楚了,究竟是你的父亲,你叔父的亲兄弟重要,还是那个异姓的梅鹤,更为值得相护?聪明如你,一试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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