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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竹娘忆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戏如人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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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青的恢复,比白薇预想的还要快,只是施针三日,便已经和寻常无异了。

    而白薇和弘清都明白,这皇上哪里知道这三停杯和白胡笳会相克相杀。可自己和弘清为了那可怜徐才人的一点遗愿,白薇也决定装傻充愣,将这实话一一禀明。这么做,也是为了下一世,还有颜面去找到白降,呈请再做一世乖乖女。也是为了自己的夫君,枉死后也要替他正名,也为夫君当初的错减轻罪孽。

    “许老夫人不愧是医鬼之女,老夫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本王做得到——”秦王将白薇请到了东苑书房,青风候立一旁,摊开了礼簿准备将白薇的要求一一注明。

    白薇看着他们的举动,像是看见了世上最好笑的东西,轻轻一哂带着半分讥诮,眸子的精光看着人有几分发怵:“老身图什么?!自是为了替我夫君洗去一点污名罢了……至于王爷想要厚赏什么,大可不必!想必老身做的,也足够将我家老爷的那点无名除去了罢?!”

    秦王不知她会这么说,面色有些尴尬。终究是打起了精神躬身致歉:“晚辈无礼了,还请老夫人莫怪——”

    “不怪——”白薇摆了摆手,眉心沉了沉:“不过王妃能醒过来,我便可以给王爷几句实话。王妃先是饮了三停杯,后来又饮下了白胡笳。这白胡笳的药性和三停杯相克,使得王妃沉睡不醒,可王爷可知,这三停杯是何人赐饮,这白胡笳又是何人赐饮,王爷还是捋清楚一点为好——”白薇拱手意欲告辞,虽然这三停杯已经告知过药性,可这白胡笳嘛……

    “老夫人留步——还请老夫人告知小王,这白胡笳的药性又是何解?!”秦王三步追上了她,自己也不会留这么一笔糊涂账,早早的便想好了要问个清楚。

    “王爷可是做好准备了?!当初王爷告知这第二道酒宴是在皇上的寝殿,老身便知这里面文章太大,不想牵扯太多。可既然许府亏欠王爷在先,这话即便是有掉脑袋的风险,我也不怕了!为的是百年以后,可以堂堂正正的和我家夫君相逢再做一世夫妻!也不想损了白家列祖列宗的清名!”白薇凛目看他,竟有点不怒自威!

    秦王躬身道:“请许老夫人赐教——”

    “白胡笳,胡地生,稍许便可麻痹人的心经,只要旁人稍加言语引导,便可进入他们构述的幻境之中。在这构述的环境里,人会说出在这情境里想说的话,想做的事……”白薇看着似懂非懂的他们:“反正,便是要掏出你们的真心话罢了……”

    “您是说,我也?!——”秦王指了指自己的鼻头,不可思议道:“当日我也中了这白胡笳?!”

    “王爷那日,难道不觉得头晕恶心么?!王爷喝了多少酒,酒量如何?!当还是自己辩驳得好,我只是臆测,而这臆测的对象是天子,总归是大逆不道了些……”白薇轻轻笑了两声,秦王也不觉得她真的因为诽谤了天子而有几分惧色。便让青风护送白老夫人离开,自己只是一个转身,便是满面寒霜了!

    端端是自己大意:自己还以为可以放下对他的成见,还以为他念及一点父子之情!可他究竟想要知道什么?!非要给自己上这些不齿的手段?!

    “褚继明,给我备马——”秦王吩咐了在东苑值勤的府兵,自己也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装扮。

    府兵只办事,不多言,待他走到府外大门的时候,褚继明已经牵好了马匹恭候多时了。

    “告诉雅竹苑那边,我进宫去了,王妃初愈,万事都要谨慎小心的照顾,若有什么闪失,我可是要重责的——”虽然是急匆匆的指令,可自己还是一字不落的说完了才翻身上马,一夹马腹,也不顾这春寒料峭的风有多剜脸,便往宣德门去了。

    他在心里翻覆了好多话,甚至尚辇局的轿子过来相迎他都没理,进殿通报的公公险些落在了他的身后。

    他一向觉得这宫墙内是大的,小时候觉得自己的步子永远都将这宫城丈量不完,而今他只觉得这些红砖绿瓦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一些大而空的建筑,一点生命和人情味都寻觅不到的东西罢了!

    秦王只觉得路太短了,宣德门到这福宁殿,为何只有这么短的距离。短到自己都没有排好自己要说的话,便已经侯在福宁殿的殿外了。

    大雪过后的福宁殿,甚至是整个皇宫,都如翻洗了一遍干净。是啊,这宫城内有无数的人在伺候着这座没有生命的宫殿,让它显得鲜活又热闹!又有多少人,命丧于此呢?!

    秦王顾不得慨叹,便听到了宣他进殿的公公的通传:“宣——秦王殿下进殿——”

    此时还是休务期,宋皇面前的奏章和卷本却是累如山丘。这一年三百多天,年年如此!人人都想当皇帝,可知要想做个好皇帝,可是比起地里的庄稼汉,都要辛苦!

    听得小太监来传说秦王进殿了,这个疲劳的男人才松懈了一下疲态,面上浮起了几丝期许的笑意:倒还有这个儿子心疼!新年大皇子的癔症不见好,二皇子惧惮他,三皇子又落了水,这桩桩件件都不让自己省心!好歹还有德芳!这个贤良恭谨人人传诵的好男儿,自己的好儿子!只要他能知晓自己的负累,将自己的重担挑去半分,自己也可以喘口大气了!

    而这个期待又憧憬的男人,哪里知道接下来的一顿呛责呢?!

    秦王进殿的速度像一阵风,这也使得他看上去就有些来者不善,而将宫人遣散了个干净的宋皇,此时还半卧在龙椅上,惬意得就差哼起小曲儿了。

    而秦王既没跪礼,又没唤主,而是劈头盖脸的便是一句怨气夹杂着怒意的低吼:“为什么?!”

    宋皇是吓了一跳的,枕在龙椅上的手也滑了一下,从来耳不聋眼不花的他,第一次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你说什么?!”

    他只是下意识的发问,甚至来不及摆出父亲或天子的威严来。穿着?色便装的他,看起来和普通的中年男子没什么不同,那抹不怒自威的天子之姿,也被连日来的政事和家事所扰,显得只剩疲累了。

    而他坐直身子后看到了秦王目呲欲裂的一张脸,才摆上了冷冷的面容:“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下官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秦王的跪礼,冷冰到让人宁可没有听到他的这声叩礼!甚至带着讥诮一般,也不待宋皇唤他起,他便冷目起身,审度起了眼前的天子!

    “放肆——”宋皇有些被激怒了,他对德芳的最后底线,便只是父子了,而此时的德芳,哪里拿出了对父亲的半分敬重?!

    “皇上你想知道什么?!微臣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里需要什么白胡笳来制造幻境这么麻烦?!”秦王看着他,忽然就不能自己的大笑起来,笑得身体如筛糠,直到宋皇的一记暴呵将他喝住!

    “你便是这样,跟朕说话?!”宋皇站起身子,步步向秦王逼近:“朕是宠你,甚至到了放纵的地步,可你不要仰仗着这点宠溺,便可以为所欲为,朕既然给得起这恩宠,自然也有收回的权利——”

    父子二人此时,皆是眼里泛红的怒意,不像父子,倒像是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皇上要收回,便收回吧……”秦王的手无力的垂下:“我太累了,得了您的这点宠溺,让我好累……也让我好怕!我的妻儿,因为我深受皇恩的我,屡屡陷入险境!这么久以来,我认清了一件事,便是知道,我赵德芳,连保护妻儿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受得起皇上的栽培,坐稳这以后的万里河山?!”

    而他的这点示弱,却是踩到了宋皇的痛楚:他殚精竭虑的护他走上这条路,偏偏他此时说要放弃了……

    “朕只是想知道,你有多大的决心来争上一争,保护妻儿,自是拥有这至高无上的权利,才是最坚实的后盾!”宋皇的语气缓了缓,虽然面色依然严肃,但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为何你总是想要退缩呢?!你是皇子,是储君,虽然魏王在先,可那又怎么样,他只是你为君路上的第一重考验而已……”

    “什么……”秦王怔怔的看着他,不管这同姓相争有多少杀父弑兄的先例,可能摊到明面上来说的,自己都被吓住了。

    “你已经是卷册有名的储君了,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若是你在这条路上失了先机,那便只有死路一条,魏王的手段,你当真没有领略?!”

    “你知道?!——”秦王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自己只是天真以为,自己和魏王的这些纠葛,和以前燕王的那些纠葛,都是大家私底下的斗法!“秦王府屡屡陷入险境,你都知道?!”

    宋皇一下子沉默了,话说到此,自己竟也无言申辩了。

    “朕只是希望你知道这人心之险,很多事,还是自己亲身体会了,才会心寒,才会心硬——”宋皇轻叹地摇了摇头:“朕当年,何尝不是这样,才能铁了心的走上这条路?!”

    “我只是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心寒,若是您当年的遗憾,您已经坐上这龙椅,完成了您的夙愿了,而我呢?!我打心底的想唤您一声父亲,可我的这个父亲却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的生死,教他如何铁石心肠,去对付自己的同胞兄弟和亲叔父?!”秦王打了个寒颤,宋皇近身一步,他便畏缩的往后退好几步,面色扭曲的惊恐:“我倒是明白了当年母亲为何一心求死了,只是看到了你的凉薄!不是对她的情!而是知道你迟早,会这样对我!她希望用死,来唤醒你,也让你放过我,而你没有……”

    “你知道什么?!”宋皇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挥出去了一巴掌,而这力道也在秦王飞快肿起的左脸上得到了体现:“立册的储君,要么德行尽失,要么重疾缠身,要么命不及帝,除此,便无法告庙废黜!你要选哪一个?!让朕成全一心想要被废的你?!”

    秦王只觉得脑袋嗡嗡响,还不及他回辨,便听得宋皇苍砺的笑声:“不论是哪一个,你费心想要保全的妻儿,都会跟着你遭罪,你明不明白?!”

    两人都知道对方的软肋,都捏着这痛点不撒手。如此父子一场,倒真是道尽了皇家苦楚……

    秦王走出大殿的时候,眼泪已干,只是那如梦魇般的责骂,一直盘旋在耳畔:“你终会明白,善良是最无用的东西,感情用事是最愚蠢的处理方法,你明明已经深有体会,却选择一叶障目!还妄言什么保护妻儿?!那妻儿跟着你,便只有遭罪和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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