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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让他心惊的，便是慧娘的死。
自己若不是翻开那本生死薄，如何也想不到慧娘的死还有旁的文章。而自己一来就翻到了那一页，是因为赖四将这账簿交上来的时候，迅速的在那一页折了一个小角。这明显的凸起，让宋皇几乎是顺势一抖，便将这惊天的秘密给抖了出来。
记录的是许闻一的死，而许闻一，便是那个给慧娘下药的人？！
宋皇以为自己是一时眼花，可再定睛一看，依旧写着建隆三年九月，徐才人心积成疾，久病未愈。时值白苏公子调制出了疏肝解郁的新药，虽然白苏公子深居宫闱也鲜少替王公大臣治病，可当年可是太后亲自出面，又与这个和白苏公子同门的旧识许闻一出面，才索来了这名唤西凤丸药丸。可徐才人服下之后，病情只好了两日，便忽然一命呜呼了。而炼药的白苏公子也被太后送出了宫城，甚至连太后对此也讳莫如深。只有那伺奉着徐才人直到病逝的许医官自此飞黄腾跌平步青云，竟连升五个阶品做了正一品的医官院太医之位。
宋皇第一次失仪了，即便自己是九五之尊，即便这脚边匍匐的贱民不足挂齿，可他还是失仪了，他的一声闷吼，几乎是将在场的人都吓得虎躯一震。
只有秋婆婆睨着眼，见怪不怪的侧了侧目，便又合上了眸子。
“皇上？！——”张尧和郭奕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关切到，只是张尧是上下属的本能反应，郭奕却是兄弟手足间的默契情深。
郭奕知道，那账本里的东西了不得了，大到所有人都不能看不能听！
果然宋皇痛苦的闭了闭眸子，片刻沉静道：“你们都下去吧，郭奕和秦王魏王留下，张尧将这些人分开关押，朕要做这主审官，在朕审他们之前，好吃好喝，不得怠慢！”
张尧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还是手脚利索的去照做了。而秋婆婆和青风，则走也不是，不走又未得到皇上的应允。
“你们在殿外等着我……”秦王见他们进退两难，便走了过去，他杵了半日，此时的一丁点响动都是打眼的，只是走在前的人都无心关心他的步子，留下来的倒是眼神关切，即便是刚刚莫名发声的皇上，此时也古怪的打量着他。
而下一刻，他的眼神便挪到了转身欲走的秋婆婆的身上！
“这位婆婆是？！——”宋皇又恢复了神色，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秋婆婆还在出神，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宋皇在关心着自己的举动。若不是身旁的青风小声提醒，自己还在心里咒骂着这宗亲乱世的三宫六院，果然是哪个朝代都一样让人窒息！
“哦？！……”秋婆婆在青风的提醒里有些失语的顿了一顿，便慈眉善目的笑道：“老奴年轻时会些功夫拳脚，年纪大了又会做些爽心利口的薄荷膏，便得了秦王的赏识，留我一直在王妃身边照顾！可人算不如天算，王妃突然故去，王爷又体恤我年纪大了，便走哪里，都将老奴带着……”
“唔，自是应该，继恩呐？！……”宋皇点了点头，便开始唤王公公王继恩：“将这位婆婆和青风武卫带到偏殿休息，这阆苑可得给朕看牢了，不得旁人擅闯！若是没有要紧事而在外面瞎胡闹的，朕给你的金刀，便是上打昏君下斩奸臣！”
王继恩刚走到皇上的眼跟前便得了这样一番大的赏赐，一时那突然失宠的失落感烟消云散，此时的心境敞亮又快活，对秋婆婆和梅鹤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秋婆婆看多了这样的奴才嘴脸，一时只觉得眼睛涨的不想睁开。而青风只是心里暗暗着急：王爷的性子是独处必然吃亏，这样的真性情哪里斗得过魏王的花花肠子？！还有那龙椅上的帝王，一直给人猜不透看不透了解不透的心态，有时似乎对秦王很关切，有的时候又是狠毒了心……
不同于青风和秋婆婆的心思各异，秦王只是一直冷着脸，因为那账簿被赖四交给自己的时候，自己已经看到了宋皇此时正在揽阅的内容！
他通体冰冷，想要知道的有好多好多，而皇上刚刚仪态尽失，无异于他也是今日才知道了这所谓的真相！而想着母亲留给自己的锦囊里，那一句被自己隐藏了去的‘不要恨他！’，他到现在，更加不明了了，这个‘他’，究竟是自己的先父，还是此时龙椅上有些冷静过头的一张脸！
以前他笃定的认为这个‘他’便是龙椅上的这个亲生父亲，可现在自己竟有些模糊了：若是母亲是被太后赐死，那母亲是想要自己原谅，可能参与了杀戮母亲的那个‘先皇’？还是可能知晓真相的那个‘先皇’？
那突然好转的两天，大概足以让母亲足够清醒了。
秦王目光灼灼，宋皇淡淡问道：“你看过了？！”
“是。”他答，努力的平静有些颤抖，在这个瞬时冷静的宋皇面前，自己还是露了怯！
宋皇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又缓缓踱步到了魏王的面前，那账簿由郭奕掀开，给了魏王逐字逐句的看。
郭奕手因为这篇章的继续而发抖，却也敌不上魏王身体抖如筛糠！
“朕今日第一次看到这奇事，竟有些疑惑不解了，赖四是你的人，他都知道的东西，你便是知道的更详尽，朕只是好奇，还有多少是朕不知道的？！真相又到底是如何？！”他语调缓极了，似乎并不着急一般，可那气势里的迫人，让魏王连抬眼的勇气都没有。
魏王瘫坐在地，似乎这一瘫下去，便宣示着大势已去了。
只是人，终是在绝境里，还想要在为自己辩护几句的。魏王不甘愿死，即便是能保住这一条命，他积累的钱银，也足以让自己做一个衣食无忧的普通人。
“臣弟确实不知啊皇上——”魏王声泪俱下的哀求道，那手还紧紧拽着皇上的蔽膝一角：“若不是亲眼所见，臣弟即便是单凭空想，都想不出这么荒唐的事来……”
“你知道，再跟朕玩下去，朕便会寻最简单的办法解决这些烦忧——”刚刚还神色如常的宋皇，此时却是大袖一甩，径直扼上了魏王的脖颈：“哪怕是这朝野难平，朕也可以让他们都闭上嘴！不过是费些功夫杀人！那又有何难？！”
秦王也是看到此时，眉心才狠狠一跳。
“我……”宋皇态度的狠厉，让魏王拽着不放的蔽膝都无力放开了。他的手尴尬又落寞的垂着，似乎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般，秦王看着他眸子里渐渐无光，似乎亲眼看着他堕入了黑暗之中！
那眸子的由亮转淡，深深剜上了秦王的心口。他不可一世骄奢纨绔的魏王叔，东京城千万女子心仪的漂亮王爷，此时却瞬时苍老了，他白着嘴唇，似乎还要张嘴替自己申辩几句，也终究在皇上的厉色里败下阵来。
“皇兄既然留下了郭奕将军，自然他也是知情人吧……”魏王缓缓起身，还腾出收来支撑了一会儿，他似乎醉了，似乎病了，反正脚软趴趴的摸索了好久，才扶着酒桌站了起来，攸然扯动了桌旗，那一套冰裂纹水蓝瓷杯，便一个个如春雨落盘一般，在地上渐起了晶莹的光。
“可惜了这么好的杯子……”魏王无心去补救这摔烂酒杯的过错，只是言语嘟囔可惜了一句，便扶坐在了圆凳上，右手撑着自己的摇头晃脑，似乎这样更能快速冷静下来一般。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魏王此时，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你便是据实说来，朕也不让你以命抵命——”宋皇反倒觉得这样的魏王顺眼了些，他刚刚的苦苦哀求，实在是太不像赵姓男儿的作风！
“如何以命抵命？！皇上还关心这册子里其他人的性命么？！”魏王嗤嗤笑问，这话让秦王和郭奕都觉得疑惑。
“单是慧娘的死，便足以让朕大义灭亲了！”宋皇倒也不恼，只是越接近这真相，自己心里越是抖得厉害！
“若是说害了徐才人的，我谈不上任何可以治死的罪名……”魏王摊了摊手，有些古怪的盯着宋皇看：“皇兄，若说要毒杀慧娘的人，您不也占一份么？！”
闻言，郭奕看了看宋皇，而宋皇，也如那体恤的眼神一般看向了秦王。
秦王的眼里已经浸满了泪，他不是个软弱的人，似乎母亲的旧事已经难以击垮自己了，自己现在有了新的家庭，算得上是圆满。比起在前尘往事里自怨自艾，自己明明更担心竹青。而今这失态似乎和自己知道的有差，反倒自己心里莫名觉得难过了。母亲去世了这么多年，一死为的便是清清静静。可这死，却似乎掀起了更大的风浪来。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宋皇凛然，语气如寒冰利剑又冷又急！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魏王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明明我也知晓这样的道理，可我还是做了那么多不想为人知的事，终于败在了老祖宗的这些浅显易懂的祖训上！皇兄又何尝不是？！我们的母亲，明察秋毫的昭宪太后！是何等机警聪慧的女人？！即便是年岁已高，却能比旁的人更早嗅到味儿来！你和慧娘的偷偷摸摸，又岂会落不到她的眼里？！你和先皇，手心手背哪一块不是她的肉？！当年你那盒玉芳斋的栗子糕，慧娘根本就没吃！你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吃么？！”说到此，魏王竟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似乎要穿破苍穹一般用力，直到他笑出了眼泪来。
“为什么？！”宋皇听到此，已经快要疯了。
“因为她怀孕了啊，怀了咱们大哥的子嗣，皇兄你不是知道么？！”魏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宋皇，又对着秦王啧啧出声如可怜一般：“你那母亲，到底是个可怜的人！可大哥更可怜！我都看不懂，他究竟是太聪明，还是太傻！”
“什么？！——”秦王几乎要被这话击溃，他脚下踉跄，是郭奕紧着上前扶了他一把。
“秦王殿下保重！”郭奕用闻所未闻的口气关切了一句，虽然今天这些话在自己这个‘老人’听来，都觉得荒唐了！可自己浸染朝局多年，又在战壕里摸爬滚打多年，自是百炼成钢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秦王揪着魏王的衣领，瞪着的却是皇上！
“不过是咱们的情种皇兄不能接受自己深爱的女人移情别恋罢了——”魏王这话一出，宋皇的脸色瞬时煞白！“甚至还给大哥怀了孩子，只是这慧娘也不知是心慈还是刚烈，这孕事既没有对宫里的人说，也没有对皇上讲，而是对当时她最信任的嬷嬷说了，却不知这嬷嬷是咱们现在的皇上，当年的晋王的人——”
“那长水嬷嬷在你手里？！”宋皇一把将魏王拎起，臂力大的似乎可以将魏王捏碎！
“可是一番好找呢……”魏王垂了垂眸子，再抬眼的时候，那眼里似乎有光：“我可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呢，她现在还活着呢，精神头好的都不想一个知天命的老太太……”
宋皇踉跄了几步，嘴里重复的念叨着：“不，不会的……”
“皇兄是如何对你说的，德芳？！”魏王不死心道，那笑声时顿时起：“两个有情人难成眷属，你母亲受不得这相思之苦，这宫闱之恨，便自行了断了？！”
“你敢污蔑慧娘！你敢——”宋皇长剑一挥，便往魏王的身上刺了去。
只是千钧一发之际，用肉身挡下这一剑的，是秦王。他带着疑惑、愤怒，还有恨，缓缓的倒在了执剑的男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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