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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转过去,我要整理一下。”
闻言,高彻将女子的身子扶正,让她靠着墙,随后自己退到数丈外背过身去。
谢清允倚着墙,手扒着墙想起身。
一直试了几回,谢清允才扶着墙勉强站了起来,然而走几步腿都不自觉打颤。
她将衣服整理好后,又将裘风捡起披在身上,随后说到,“好了”。
闻言,高彻才转过身走了过来。
自始至终他都垂着脑袋,双手攥紧,一双眼睛猩红。
她往那个角落走去,走得极缓,甚至额头还因为疼痛流下细密的汗珠,高彻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不远的路走了好久,中途好多次,他都看见谢清允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双手想要搀她。
然而伸出的手却又悄悄收了回去,他知晓他家主子,不屑于这等怜悯。
谢清允就在不远处停下,她淡淡睨着男子,眼神扫过他暴露在外的身体,那居高临下,鄙夷万物的神情却是连高彻都心头一震。
上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是在苏瑾念死后她处理苏应蓉的侍女时,然而此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的眼神像是深渊裹挟着摄人的巨浪下一刻就要将面前的人悉数吞净。
高彻不自觉出声,“小姐。”
谢清允没有理会,眼眸却酝酿着杀机。
高彻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又问道,“此人,杀了?”
闻言,谢清允嘴角上挑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然而眼底毫无笑意,她冷冷说道,“杀了,一了百了多没意思,我要他好好活着,生不如死。”语罢,嘴角牵动着面上的肉又挤出一轮弯月般的弧度。
“有刀吗?”
女子伸手接过男子递来的刀,几乎是毫不留情,一刀到底。
船舱外,高彻拦腰抱起女子,低声道,“失礼了。”随后一抹身影跃入翻卷的深海,稳稳落入一叶小舟。
高彻扶着谢清允走进一间客栈投宿,随后将她送入房内,一路上谢清允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方才眸中喷薄欲出的恼怒与恨意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死寂。
这般厌世的眼神高彻只在死人的瞳孔中见过。
“我要沐浴。”
高彻点头随即出去。
谢清允坐在床榻边,双眼无神的盯着窗外,耳畔不时传来高彻走进走出的动静,他动作很利索,不一会就用满桶的热水。
高彻立在房门口,朝这边看过来,“小姐,水准备好了。”他顿了顿,又问道,“除了需要购置衣物,小姐还要些什么?”
良久,谢清允淡淡开口,声音近似缥缈,“药。”
高彻狐疑,转瞬却又明白是为何物,遂带上门出去了。
屏风围拢着浴桶,谢清允忍痛褪下衣物,钻入水内,直到暖意席卷全身,她才稍感安心。
她没有落泪,只是仍旧平静地盯着水面。
水面不起波澜,平静的像是一面镜子,然而她紧紧盯着水流,又觉它像极了某个人的样子。
她现在甚至觉得想起江?卿都是一种罪恶,一种愧疚。
她想,这俗世终究还是太苦。她忽然想钻进水底,就这么闭眼躺着。
高彻回来的时候,轻轻叩门,如他所想屋内没有应答,他推开一条门缝,闭着眼将东西挂在屏风上便打算退出去,然而以防万一,他还是睁开一条缝看见屏风内隐约有人影靠在浴桶上,他才又放心走到外面。
他这一趟去了很久,谢清允就泡了很久,直到水泛着凉意,她也不愿起来,白皙的皮肤上却尽数都是指甲红痕,水碰到伤口泛着微微辣感,她才觉平静些许。
北瀚四十九年,四月,擢升为太师,位列三公之一的前摄政王江?卿,以元太后把持朝政,元家僭越朝纲,挟持病重的皇帝,软禁淮南王为由,联合大齐出兵解天子之困,围剿佞臣。
森然的号角声传遍洛阳,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整个街道徘徊着一股肃杀气氛。
穿着甲胄,手持长枪的兵士鱼贯而入,一路而来,他们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横行无忌又严明有序。
队伍中有战鼓声,有飘摇延绵的号角声,硝烟的战场有徐徐白烟平地而起。
巍峨的皇城,红墙绿瓦,看上去却毫无生气,城门破开,宫道上冲出一群拦路的士兵,他们听命于护国将军,手持着长枪将这些打着“解救天子”实为谋反的兵马欲赶出皇城。
然而铁骑所踏之处,尸横遍野,满目荒凉,长枪直立,将甲胄穿通,甚至有一箭破空而出,将拦路之人钉在城墙上。
他们怒目圆睁,咬紧牙关,就算是死也保持着手握长枪冲锋陷阵的姿势。
随着愈发激昂的战鼓声,黑云密布催发箭矢,如茫茫烟海的白羽一蹴而就,铺满平寂的上空,带着火星子的箭矢肆意贯穿身体,插进城门的缝隙。
残尸断臂,鲜血直流,铺就一条万里红毡,延绵数里直通禁忌的宫殿。
打杀声肆起,黑烟漫天,擂鼓声催人奋进,无数兵士吼声震天,从上方看宛若一条黑色的河带直冲入最后一道宫门。
入目所及百里红毡,无数的士兵张弓搭箭隐于周围高楼上,待有人从宫门处突进,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两军对峙在含元殿前,殿外千军万马白刃相接,殿内众人垂首肃目,不发一语。
本是早朝,众臣聚集在含元殿,然而外面忽然兵荒马乱,守门的侍卫快马赶回皇宫,一语震惊四座。
元豫新早就料到,他们伪造圣谕将江?卿擢升为手无实权的太师,迟早有一日他会就地反扑,可不料这一日竟会来得如此快,即使元豫新暗地做好应对,但仍旧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以至于三十万大军才会势如破竹围困皇城,冲入皇宫。
上首明黄龙纹座椅上,年轻的帝王因为毒深入骨髓,又陷入沉沉昏睡,越到后期,他身体越为消沉,一连昏迷数日清醒半刻的情形竟是越来越多,眼下他已是陷入沉睡第三日。
高墙将外界的声音阻挡片刻,偶尔会有直冲云霄的声响闯入,其余时刻大多可闻针尖落地。
就在众人以为皇帝病入膏肓,即将沉睡不醒时,上首不过二十出头的皇帝忽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凤眸微睁。
他孱弱着身子要站起,然而头顶的冕冠就好似压得他喘不过气,下一刻唐暄和又重重跌回龙椅,他双手撑住把手才不至于太过丢面。
这些动静在偌大又安静的殿里尤为突出,很快众臣不觉睁大眼睛看着上首,唐暄和看向一侧的李公公,随即李公公颇有眼力的走上去,搀住帝王。
唐暄和说道,“传朕谕旨。”
很快李公公招来两名年轻的太监,太监放下呈有笔墨纸砚的案几后就退了出去。
所有人屏息看向上首的身影,然而唐暄和微弱的声音只有身侧的李公公可闻。
“皇上可是要研磨?”
唐暄和点头,然而下一刻就见身旁男子从怀中掏出明黄的卷轴,李公公笑道,“摄政王擢升前早已代笔为皇上写下,如今皇上只需加盖玉玺即可。”
闻言,唐暄和蹙眉,目光陡然锐利,卷轴徐徐展开,他只扫过一眼,便又是冷冷睨着身旁的人,“你什么时候倒戈的?”
李公公继续笑着,维持着仅有两人可闻的声音,“先帝起初的诏书便是立曜仪王为帝。”
“曜仪王”一个多年来在宫中成为禁忌一般的名讳,闻言,唐暄和瞳孔大震,随即盯着李公公又笑出声来,“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李公公并不理会,兀自维持着笑容,“玉玺早已备好,皇上亲手加盖即可。”
语罢,他又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盒子打开便是泛着金黄光泽的玉玺,李公公搀扶着帝王的手,沾染红泥的玉玺稳稳落在卷轴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护国大将军元豫新连同元家,结党营私,僭越朝纲,豢养私军,今被查实,朕痛之入骨,愤不能平,特赐剥夺将军封号,收回禁军兵权,斩立决。另太师江?卿人品贵重,为朕分忧,兹恢复其摄政王身份,执掌禁军兵权,缉拿乱臣,钦此。”
圣旨一经发布,延寿宫内便有侍女匆匆跑入,跪倒在地,“娘娘,皇上醒了,还下旨恢复太师摄政王身份,执掌禁军兵权,缉拿护国将军!”
元太后带着几个宫女赶到含元殿时,皇帝病重再次昏厥,急召太医去往太极宫。
含元殿前,刀戈声渐歇,远远望去,一行墨色甲胄男子黑压压一片立在红毡上,手上被剥夺禁军兵权的元豫新早已成为刀下亡魂。
她急急入殿,金碧辉煌的大殿,一身明黄朝服的男子立于前首站在阶上,他唇瓣带笑,一副鄙睨众生的模样,殿内的众多大臣已哗啦啦跪倒一片。
听闻动静,他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到殿门雍容华贵的女子身上,眼眸微微上挑,一如既往桀骜不驯。
朝会结束,众臣颇有眼色快速退到殿外,很快殿内只剩几个人。
元太后立在红毡上,踱步而来,头戴金步摇鬓角齐整,丝毫未见半点慌乱,她对着江?卿说道,“摄政王当真好不威风。”
江?卿带着浅笑,漫不经心瞥她一眼,“过奖,表弟当真可不及表姐,一介女流却把持朝政,屹立不倒多年。”他顿了顿,嘴角弧度渐深,“不过可惜如今护国将军殁了,元家若想复刻昔日威风可当真不易。”
“是吗?”元太后盈盈走去,顺着红毡,踩上台阶,站在江?卿身旁,“你当真觉得你赢了?”
闻言,江?卿眼眸微眯,睨着来人。
“当初本宫遣赵公公同元朗一道去金陵将淮南王接过来,可为何最后陪同回来的却只有赵公公,你说元朗去了何处?”
江?卿嘴角的笑容豁然僵住,眸光锐利如刀锋。
察觉到他神情僵硬,元天后冷笑一声,“年轻人做事终究太急,太冲动。”语罢,她转身看向殿外,“来人,带上来!”
语罢,便有两名穿着太监服侍的男子推搡着两人走了进来,待走得近些,在场的人才发现那两人均被黑布罩住头。
一行人停在殿中,其中一名太监伸脚一踹,他前面黑布罩头的男子闷哼一声双腿直接跪了下来,另外一人也随之跪下。
元太后见状,又瞥了眼身侧江?卿的神情,遂笑道,“将黑布取下!”
此言一出,那两名太监颇有默契的将前面跪地的两人黑布同时扯下,暴露其真容。
待看清来人时,元太后所有笑容堪堪停在唇边,她双眼蓦的放大。
她本以为那两名黑布罩头的人会有一位是谢清允,可不料居然是她的侄儿元朗还有一名面生的小宫女。
元太后不敢置信,她摇着头近似叮咛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闻言,其中一名小太监不免笑出声,她徐徐摘下帷帽,笑道,“元太后想找的可是我?”
元太后寻声望去,她蹙着眉,嘴唇翕动,本该被缚住双脚的谢清允竟安然无恙站在自己面前,另一名太监也摘下帽子,是侍卫高彻。
江?卿冷哼,继而望向尚在怔忡的元太后,“太后娘娘,你输了。”随后他高声道,“来人,元太后为后宫之首,私自干涉朝政,带回延寿宫,派人好生看护,没有本王的旨意不得随意出入,不得旁人探视!”
话毕,又有两位侍卫走入殿内,他们向着上首拱手行礼后,便朝着元太后走去,伸手说道,“元太后,请吧。”
脚步声渐远,江?卿又让人将元朗和宫女带下去后,殿内再次安静下来,李公公候在一侧也躬身退了出去。
霎时间,殿内只剩三人。
谢清允眉头微蹙,稍稍抬眼,便跌进一双幽深的眸子中,她一愣继而转开目光。
江?卿似有话要说,然而谢清允并未给他机会,她朝着上首见礼后,带着高彻退了出去。
她匆匆离开含元殿,然而还未走远,便被身后出现的一双手拉住,她回首,对上江?卿的目光,知道这次逃不开了,便让高彻原地等着,任凭江?卿将自己拽走。
花坛边,人迹罕至处,江?卿终于停下步子,回身看着谢清允,离得近谢清允似乎还能闻到他身上隐隐传来的血腥味。
近日她对男子身上的味道颇为敏感,于是她往后悄悄退了一步,江?卿只以为身处宫闱为避嫌,也没有多想。
“清允,如你所见,我答应你的终究来了。”语气难掩欣喜,更像是放松,似为蛰伏多年一朝反扑后的自得。
谢清允眼帘微微垂下,她淡淡笑道,“如此便要恭喜摄政王了,终于得偿所愿。”
“不,还未得偿所愿。”指节分明又带着些许薄凉的手指轻轻握住谢清允的手,“还缺一个你。”
谢清允垂眸凝着相交的手,胸口似有大团堵住,她微微一哽,随即又不动声色抽离,“今日赶来洛阳,还有诸事未顺,眼见天色已晚,我便先出宫了。”
她的手收的极快,江?卿尚且保持那姿势有些怔忡,觉得她今日着实奇怪,二人之间像竖起了万丈高的城墙,“清允,你怎么了?”
“无妨。”她摇摇头,“只是有些累了。”
江?卿抚住她愈发单薄的双肩,拇指揉捏着,闻言,神情有些微放松,“罢了,既然累了,就好生休息,先前周青时的院落我已经让人撤封了,你可以先去那。”
谢清允只轻轻应着,并未说多余的话,临走前,江?卿将他随身的腰牌塞进她手里,语调放柔,稍稍弯腰凝着她的眼眸,“想来便来。”
谢清允攥紧手中的腰牌,嘴唇不自觉勾起,心中腹诽,这人当真半点亏都吃不得,想她多来也不会说句讨喜的话。
她对上他的眼眸,邪佞的桃花眼嵌入了水纹,异常温柔,谢清允不自觉出声,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她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嘴角的笑容一瞬间敛去。
谢清允原路返回,找到高彻,她步伐缓慢,捏着手中的腰牌凝眉深思。
高彻瞧着她的模样,忽然有些担心,在江?卿看不见的时候,她近几日更多的便是这副忧心忡忡的面容,了无生气,平淡的好像一滩不起波浪的死水,话也少了很多,他恨那元家贼子,更恨自己,若是快一些赶到,是否今日的一切大不一样。
他如此想着,也叹了口气,此时谢清允忽然转身,沉声道,“周掌柜他们来了洛阳后,那晚的事一概不许提。”
高彻看着她郑重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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