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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中州府邵县的硕果仅存的一个镇子。
因为朝廷的中州军有一路驻扎在这里，军营和镇子比邻而居，兵马近万，军粮有储备。
连年大灾，附近县镇的居民早都逃荒去了，连邵县县城都没衙门了，可是清泉镇这里，因为驻军秘密援手了一些军粮过来，加上镇上大户的施粥救济，百姓们勉强还能活着。
一天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总归饿不死。
“今天，城门也没开吗？”
“呵……你们是新来的吧。我们已经来了半个多月，没见城门开过一次。”
“这里施粥的传言是假的？”
“人家城里头施粥，哪管咱们外地人死活，呵！”
“实在是……走不动了……这里不给吃的，还能去哪儿啊，老天爷啊……”
“能去哪儿，死在这里呗。”
类似的对话，不断在清泉镇外发生着。
附近村镇的百姓，以及远方路过的逃荒人，闻听这里有吃的，三五成群大队小队地往这里聚集。
从最近这回施粥开始，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镇外已经聚了两三万人。
可是镇子不开门。
清泉镇素来富庶，像县城一样修着城墙呢，城门一关，谁也别想随便闯入。
聚来的人们一堆一伙地等在城墙外，从盼望到失望，再到绝望。
天下之大，哪里都没有活路啊。
相当一部分人，在绝望的等待中，在墙外冻饿而死。
尸首有的被抬走了，有的就留在原地，家人也没力气处置掩埋，或者全家死绝，哪还有人收尸。
从镇子城墙上望出去，只见荒野里一片一片的逃荒老百姓。
活的死的，拖家带口，老弱病残，密密麻麻疙疙瘩瘩，一眼望不到边，看着渗人。
好像一片蚂蚁拥拥簇簇，围住了清泉镇这个岌岌可危的馒头渣。
“娘，我饿……”
骨瘦如柴的稚童，虚弱靠在母亲怀中。
“当家的，咱们都快饿死了，是吗？”
双眼凹陷的妇人，奄奄一息拉着丈夫的手。
“儿啊，我不行了，等我咽气，你们就吃了我……”
白发苍苍的老人，想用血肉换儿孙多活几日。
这是，人世间。
……
风家逃荒的队伍，是在三天前到达清泉镇的。
到了，才知道传言不足信，这里也没活路。
而且到达的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附近两股逃荒的人起了争执，打架变成群殴，又变成混战，一时间人人躲闪不及，推推搡搡，乱成一团。
风家队伍受了波及，着实乱了一大阵子。
等风波平息过去，风家人震惊地发现，风晴不见了！
“这孩子从小就……这里不太灵光，是不是被人趁乱骗走了？”
三婶曹金花指着脑袋，哭得有气无力，“这都找了两天了，怎么还没找到，她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三叔风三海叹气皱眉，“往好处想，往好处想，这里人多嘛，走散了嘛，咱们歇一会儿接着出去找。”
曹金花哭道：“要是落在坏人手里可怎么好啊……”
“别说丧气话，一定能找到。”风三海劝着媳妇，可自己脸色也是哭丧着。
发现风晴不见了之后，风家逃荒队伍，亲朋街坊近百，除了老幼和必须留守的，其余人都四散开去，结伴到处寻找。
然而几十号人找了两天，一无所获。
眼看着满郊满野的逃荒人，茫茫人海，哪有风晴的影子？
风晴是傻子，弱质女流，落在坏人手中不堪设想。
“唉，他三婶儿，你说得对啊，风晴长得可俊了，万一被人骗走……那啥这啥了，以后可怎么有脸活着啊。”
一个妇人挪到跟前，跟着曹金花一起抹眼泪。
抽泣着说：“你们听说没，昨天那边有人嚷嚷媳妇儿不见了，你猜怎么着，等找到的时候，被人吃的只剩一堆骨头了！这城墙外的人等不到施粥，开始吃人了啊……你说，会不会风晴也……要不咋到处都找不到呢？”
“你胡说，我娘亲才不会被吃！她就是迷路了，一会儿就能回来！娘亲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稚嫩的声音充满愤怒，带着哭腔反驳妇人的话。
五岁的小男孩风雨，瞪大了眼睛，小脸绷得死紧，怒视着不说好话的妇人。
妇人连忙道：“我也是担心，小雨，你别急……”
“担心也不能乱说话啊，咒我们晴晴呢？”曹金花白了妇人一眼。
质问道：“我再问你一遍，说起来，晴晴那天跟你家闺女在一块儿，你们就真没看到她去哪儿了？”
妇人垂泪道：“没有，我不是解释好几遍了嘛，他三婶儿，我家锦瑟就跟风晴待了一会儿啊……
后来她爹带她去找朋友，她就离开了嘛，结果他们父女俩也没回来，我都担心死了……
我要照顾家里老人，又走不开，不能去找他们，也是急得要死啊！你还责备我，是要逼死我吗，难道我死了你就满意了？逼死我，你家孩子就能回来？？”
说着说着，妇人的哽咽变成了大哭。
这妇人张氏，正是这个逃荒队伍的一员，宋锦瑟的娘。
风家是当地镇上富户，逃荒的时候不但带了亲戚，还有同镇的一些镇民聚集过来，大家结伴，组成了近百人的队伍。
那天大乱之后，不光风晴和宋家父女不见了，队伍里还丢了一个老人，一个妇人，当晚就找到了，是在人群的推搡踩踏中遇难了，家里人哭天抢地也无力回天。
“好了，都别说了，接着找就是。”
队伍的领头人，风晴父亲风二河审视着张氏，沉声道。
风二河四十多岁，高大结实，自幼习武，年轻时在京城大户人家做过护卫，回乡继承祖传酒坊后小有家财，在当地镇子上算是头脸人物。
只是再富裕再有头脸，也经不住连年天灾。大家吃的粮都不够，哪来闲粮酿酒？
酒坊前年就关门了，家里靠着积年存粮过活，亲朋们互相周济帮扶，到也勉强度日。
只是后来，附近村镇全都乱套了，饿慌了的人们偷抢打砸什么都做，更有几股流民四处作乱，成了流寇匪徒，专门抢大户，到处杀人放火，官府也无力管束。
其中最出名的一股作乱流民，为首的头领们白灰涂面，自称白面神将，人们背地里却都叫他们“白脸鬼”。
一个月前闻听白脸鬼即将过境，若是继续留在家里，风家作为大户，怕是要被打杀灭门。
当地实在是待不下去了，风二河只能壮士断腕，带着家中仅有的一些存粮，像中州府许多老百姓一样，携家带口开始了逃荒之路。
他们算是逃荒晚的，有的百姓，已经逃荒近半年了。
风家的队伍靠着人多团结，一路下来有惊无险。只是带的粮食已经告罄，他们只能奔着清泉镇而来。
谁知道这里不但没吃的，风晴还丢了！
风二河懊悔极了。
要是风晴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对得起……
如何对得起司马氏……
老国公一脉，只剩了风晴这点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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