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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骑在五花骏马上,用雪花银打点守城的兵卒:“我是蜀中的逋客,来西域办些事。”
易容的人皮服服帖帖覆在我脸上,无人能认出我便是戚寻筝。
为首的兵卒收下雪花银,掂量须臾,狐疑道:“何事?”
我似笑非笑,简短地吐出两个字:“私事。”
此来楼兰,我并不曾带多少随从,只跟着心腹江浸月。楼兰人只当我是寻常跑江湖的女子,不疑有他,登上名号便放行了。
为遮挡大漠的风沙,我顶着玄纱麒麟纹斗笠,斗笠左侧缀着一缕细长银穗。翻身下马后,江浸月抬手摘下我的斗笠:“高媛,咱们到了。”
我颔首道:“你去城门留守,我去寻她索命。”
此番丽喀丽娅正在城南狩苑与一众贵族女子围猎,她们肩背□□,胯.下骑着汗血宝马,意气风发。
我用右手搭好九亭连弩上的矢箭,借着烈烈狂风,“倏”一声向丽喀丽娅射.去。然而右杀何等警醒,抬手以金茯鞭的鞭鞘抵挡,她性命无虞,唯独右手被划开了七寸长的伤痕!
狂风掀开丽喀丽娅面前的鬈发,她眼见是我,不曾慌乱:“是你!”
“有刺客!护驾!”
“飞鹰军列队,护右杀平安!”
“快!护驾!”
我搁下口中叼的毒镖,笑得狰狞:“右杀贵人,别来无恙?”
此时此刻,我肩头的楼兰雪鹰长啸一声,盘旋片刻,又乖顺地飞回我肩头。它回到了故乡,却褪去了野性,永永远远失去了自由。
丽喀丽娅潇洒地把玩着蛇骨制成的金茯鞭,额间红宝石制成的西番莲坠子熠熠闪光。她朗声道:“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人,奉酒!”
七百楼兰飞鹰军已排好列阵,只待右杀贵人一声令下,将我包围其中。然则我并不惧怕,只斜躺在高楼上,居高临下看着巍峨的孔雀城。
我用玄铁装的右手打了个响指:“将我的公子全须全尾地还回来,便赏你个全尸!”
丽喀丽娅朗声嗤笑:“他昨日已被我封为阏氏(1),侍寝完毕,如今本殿下还觉得回味无穷!”
随后我二人踏着漫漫黄沙在孔雀城外缠斗一夜,风则折木,飞沙走石,你来我往,寸步不让。
夜半的大漠狂风呼啸如兽吼,将沙丘上的巨石都吹成齑粉。几招下来,丽喀丽娅的右手腕骨被我以内力活活震断,废了大半的武功。
丽喀丽娅惊诧地看着我,失声道:“你!你的右手又回来了?”
我看她如看草芥:“将我的人还来。”
她仿佛见了修罗恶鬼,连连后退几步:“怎么会……怎么会!你的手……”
玄铁制成的假肢除了模样,作用与我往日的右手别无二致。我自小便跟随师娘炮制机巧,连人皮傀儡都做得出来,给自己装个假肢又有何难。
只迟疑了片刻,丽喀丽娅那双狭长的美眸骤然凝在我身上,吐出三个字:“唐雁声。”
我的右手握紧,发出专属于机甲的暗沉声响。
丽喀丽娅切齿道:“你是唐雁声的养女?”
不愧是楼兰的右杀贵人,从玄铁制成的右手,便能辨认出我与师娘的关系。
我质问道:“师娘身在何处?”
丽喀丽娅面孔上浮出火焚般的快意,右腕流下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黄沙里,她却浑不在意,笑如恶鬼:“你师娘被我活活凌迟而死!她死都不愿说出蜀中防备图!戚女侠,你知道什么是凌迟,千、刀、万、剐——”
我心如刀绞,面孔上不曾浮现一分情绪:“好,我这就送你去见她!”
言罢抛出淬毒的银镖,一阵砂石拂过,想来这右杀命绝于此。
孔雀城外,一家破旧酒楼中。
我用十余个人皮傀儡探寻楼兰王帐的地下暗道,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接出来。岂料江浸月去了半日,又一个人回来了。
斗笠上玄纱半遮我的眼睛,我用左手抚弄新装的右手,低声道:“主君呢?”
江浸月行礼道:“高媛,属下身入地下城,长驱直入,探得右杀寝殿所在,见到了主君。”
半盏残酒被我搁在矮几上,大漠的阳光过于灼人,刺得我眼睛生疼。
江浸月眉弯微蹙:“这……主君不肯跟随属下离开孔雀城。”
你不肯走?
我提起墨蓝妆花蕉叶覆鹿马面裙,负手立在窗前:“何故?”
江浸月拱手,利落地跪在地上:“主君令属下回禀高媛,眼下他身在右杀身边,颇得厚爱,虽不能刺杀仇人,却可以暗中偷来楼兰的飞鹰军布防阵列图……”
我气得握碎青铜百合杯:“荒谬!他一个娇弱男儿,自身难保,还管这江山作甚!”
江浸月行礼道:“主君说什么都不愿走,属下办事不利,请高媛责罚!”
我切齿道:“再去请他!你说给他,在我眼里,他比什么布防阵列图都重要百倍!”
“属下遵旨。”
长城饮马寒宵月,古戍盘雕大漠风。(2)
我坐在沙丘上整理九亭连弩里的暗器,这铁质的右手用的倒也顺当。我不禁想,师娘惨死异域之时,心中在想些什么呢?
也许此时此刻,她正在九重天上看着我。
江浸月递来一只羊皮刻花酒囊:“高媛。”
我噙一口烧酒,低低道:“夜深了。”
江浸月低眉,大约是在看我的右手:“疼吗?”
疼。
摧心蚀骨的疼。
遥想我在凌烟阁给自己镶嵌假肢时,须得用精细的匕首、铁钩、长针细细挑开伤口、把铁线嵌入骨髓,往血管里勾住七七四十九根铁针,才能重获右手,行动自如。
我便一壁咬着白帕子,一壁给自己施针。
我没有选择,再疼都得忍着。倘若没有武功,成了废人,只能为人鱼肉。
我必须保护你一辈子。
见我面色苍白,汗流浃背,醉欢蹙眉叹道:“古有关羽刮骨疗毒,今有寻筝铁钩入髓。”
我无奈道:“你娘都快死了,你还在说风凉话!”
醉欢耳上坠了对金丝葫芦耳坠,硕大的紫晶石映着雪肤:“当年我在貂蛇山上当贼寇,年年冬天与匪子对打,有一遭被人戳中右肩,深可见骨,受的罪不比你少。你再忍一忍,疼麻了就感觉不到了,我有经验。”
以铁针钻了数个时辰,才把这假肢装好,我将白帕吐出来:“还真是,疼麻了就成了。”
嫡姐忒不讲情义,我右手好了不到一刻,她便将既叠凌烟阁的文书递给我,面色沉静道:“批好。”
我令江浸月去地下城三顾茅庐,都不曾把你请回来。你道自己虽为男儿,亦须为国为民,万死不辞。
回到鄞都的第一日,我便看了一场好戏。
我与龙醉欢、冷画屏一并步行下朝,路过棠棣湖边,闻得一阵香风渺渺,娇笑盈盈。
龙醉欢低声道:“许久不见海棠了。”
冷画屏:“……”
龙醉欢望了她片刻:“她不去找你了吗?往日你们整日腻在一起。”
冷画屏:“……”
龙醉欢越发觉出不对:“哎,她到底上哪儿去了?”
冷画屏:“……”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拍了拍醉欢的肩:“你别言语了。你一开口,就一股契北的大碴子味儿。”
冷画屏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白瓷似的面孔,淡色的唇轻抿,仿佛一瓣芍药花骤然开放:“我们断了。”
我打圆场道:“不说这个了,走,今晚去我家吃酒。”
眼前忽见一方双层翘角八角亭,亭中有个女子在纵意纵酒,醉意熏然。女子身边围着七八个穿红着绿的美伎,欢歌的欢歌,劝酒的劝酒,满眼的纸醉金迷。
“海姑娘,来,再喝一杯!”
“姑娘都陪哥哥喝了,也该陪人家喝一杯呀。”
“人家醉得心跳个不停,姑娘快摸一摸……”
饮酒的女子正是海棠春。
她前襟的胭脂红交襟桃枝叠绣纱袄儿沾了淅淅沥沥的酒液,一环半透琉璃碧玺花瓣璎珞歪斜,显然与那些伎子云雨了好几番,百般孟浪。
海棠春高声笑道:“别急!你们兄弟敬的酒,姑娘我一杯一杯地喝!”
见我三人路过,她的贴身丫鬟朱?连忙匆匆赶过来,哀求道:“请诸位高媛劝一劝,我们姑娘都喝了四五坛酒了,再这么下去,姑娘的身子都要垮了!”
海棠春雪颊浮红,髻寰松散,几颗珍珠雀儿花都坠落地上。她笑吟吟说着醉话:“别管我,我还能喝……”
其实我知道,她身边纵有千万美伎,姹紫嫣红,都不如冷画屏这清冷冷的一尊观音。
冷画屏眸光一沉,抬手拽住她的交领,把她的醉脸浸入冷水中:“你是不是疯了?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
陪酒公子们提着袍子仓皇散去,琴音弥散,无端给棠棣湖添了几许凄凉。
被寒凉的冷水一浸,海棠春回了神儿,毫不客气地给了冷画屏一拳:“眼下你我毫无瓜葛,我愿意干什么干什么,与你甚么相干?!”
这一拳搭在冷画屏肩头,冷画屏反手还击:“你在这儿给我当街睡伎子?海棠春,你还要不要廉耻?!”
二位体面的姑娘打到难舍难分,互不相让,仿佛彼此隔着血海深仇。璎珞、玉佩、压襟被她们扯了遍地,一片狼藉。
海棠春抬手掩住散乱的衣襟,毫不示弱道:“下个月成你的亲去吧!别管老娘的事儿!”
直到今日不见血收不得场,我与龙醉欢一人拦住一位,各自规劝。海棠春眼见是我,很是惊讶的模样:“你的右手不是……你还去了西域……”
我正要回些什么,海棠春忽然认真地问:“你怎么还没死?”
我:“……”
龙醉欢拦住冷画屏,死活不让她上前:“冷静,冷静!有什么不能谈,非得杀个你死我活呢?!”
我幽幽地看向龙醉欢:“我在西域这些日子,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眼下,冷画屏和海棠春看向彼此的眼神里,有无穷无尽的不舍与怨恨。虽说她的心里有她,她亦如此,但是下月初九的良辰吉日,冷画屏还是将世家梁氏的公子娶作夫郎。
一腔悲欢古难全,世事从来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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