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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清，进来吧！”
字雪涛也抬头，看着他，好像是比上一次见面又精神了不少，“既然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呢？”
程以清现在虽然接替了秋白神医的位置，做了这怀若谷的谷主，但是在面对叶煦西，字雪涛还有黎安的时候，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不是怕打扰到叶公子和字小姐祭拜吗，所以才在门口，等着你们祭拜完老谷主。”
“我跟雪涛祭拜完了，走，咱们出去说话。”
他们一行三人来到了小院中的桌子那儿，药童们陆陆续续给他们摆上了清淡的小菜。
字雪涛和叶煦西一左一右地坐在了程以清的旁边。
程以清先开口问道：“大师兄这些时日在外还好吗？”
叶煦西给字雪涛盛了一碗汤，才回他道：“还好，以清这几日在怀若谷怎么样？谷里的人都服你吗？”
程以清乖乖地点了点头，“大师兄不必操心这些小事儿，我在谷中一切安好。”
“那上次怀若谷被那些病人给纠缠的事情呢？查出来了吗？谷中还有混进来别的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吗？”
“大师兄放心吧，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了，谷中的奸细也已经查出来了，正是我刚刚进谷的时候在食堂替我解围的那位小药童六合。”
字雪涛适时地说道：“所以说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以清，你要记得这个世界上，你谁都可以相信，谁都可以不信。”
程以清还是有些懵懵懂懂，他自小就出身在黑水镇这样的世外桃源，过的生活也十分简单，没有勾心斗角的戏码，也没有什么过多复杂的关系。
在程以清的世界里，可以用一个词儿，“纯净”来形容。
秋白神医自从救治了他以后，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了“干净”这两个字，这对秋白神医来说就是一种惊喜。
为什么呢？
因为你的干净和纯粹，你的无欲无求，会让你在面对新鲜的事情的时候充满热情和好奇。
因着这些东西，秋白神医决定教程以清医术，让他用这个东西去治病救人。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程以清他自身，他自己足够用心，没有辜负秋白神医这个师父，很多东西都一点就通，虽然比不上当年叶煦西的程度吧，但也算得上是个好苗子。
所以，最后程以清成了秋白神医的记名弟子，也是除了叶煦西以外他唯一承认的徒弟。
叶煦西听着程以清在跟他们说着他师父最后病重的那段时间的事情，心都要疼得揪了起来，他放下了筷子，看着满桌子的都是他们准备的他爱吃的菜，一瞬间就没了什么胃口。
师父他老人家走的很平静，生前也没有受过多的病痛的折磨。
师父是三个月前被我诊出来患了肺痨的，我经常见他在咳血，劝了好几次让我给他看看，都被他摇着手拒绝了。
师父他老人家只会跟我说一句，“没事儿，这都是老毛病了，不严重，你就别看我，去看看那些新来的病人吧。”
程以清看去谷中看了看最近新收的病人，确实是比往常增多了不少，就吩咐一个弟子给师父熬了药，自己就离开去诊治病人了。
后来过了没几日，师父在诊治完一个病人的时候就晕倒了，我们急急忙忙地把他抬回了自己的房间，我给师父诊脉，才发现了他命不久矣……
叶煦西的拳头紧紧握住，眼中含着三分眼泪，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诊断出来的时候怎么不通知我呢？”
程以清继续说道：“当时我们都沉浸在了师父命不久矣的悲痛之中，只有师父……”
“师父他怎么了？”
“师父醒来的时候很平静地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我还有多久？’当时我就愣住了，没反应过来师父的意思，后来才晓得他是那个意思，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有些起伏，告诉师父，他最多还有两个月。”
“师父说的第二句话，就是‘不要告诉叶煦西，那孩子，重情义，告诉他了势必会乱来，影响了他要做的事情。’”
我们面前伺候的一众谷中弟子都跪在了师父的面前，师父很平静地就开始交代起了他离开人世之后的事情。
师父他老人家说道：“以清啊，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接下来我说的话你都要一一地记牢了，也要一一地照着去做，听到了吗？”
我跪下了，跪在师父面前，听着师父的吩咐……
这怀若谷的天地太小，是困不住叶煦西那小子的，但是于你，确实是个绝佳的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我死后，你就是怀若谷下一任的谷主，谷中的一切大小事务都交由你处理。你要时刻牢记一句话，学医，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害人的。
师父把怀若谷的三把钥匙交给了我，让我拿着它在剩下的两个月的日子里好好跟着他熟悉谷中大大小小的事务。所幸，我当初拜师父为师的时候，就经常跟在他身边一起，在谷中四处走动，大致上都熟悉了，也不用师父过多地操心。
然后，师父又给我们怀若谷立下了一条规矩：这朝廷啊，始终是政治权利争夺的中心，不管以后权力更迭起伏，我怀若谷中的人永不参与皇朝的斗争，这是我们的底线。
以清啊，你一定要记住了！千万千万不能动摇你的立场，利用怀若谷的势力去帮任何一方，要学会在他们斗争的时候退避三舍，明哲保身。
这是师父交代的第二件事情，最后一件，就是师父他老人家说，希望他死了以后不要被棺材封印在地底下，让我们把他给火化了。
师父剩下的日子啊，都在写医书，他想将他毕生所学都写下来，留给后人。
师父走的那日是清晨，走的十分安详，我去叫师父起床吃早饭的时候看见他倒在了书桌前，身上还披着前一天晚上我给他盖的外衣。
后来，收拾师父的遗物的时候就看见了师父书桌上的医书，他写完了，还誊抄了一本，是留给大师兄你的，还另外翻出来一封书信，也是留给大师兄你的。
“所以，你通知了我，让我回来，给师父上香。”
“是的，大师兄。”
字雪涛也吃饱了，一直在听着程以清说秋白神医的事儿。
讲真，她在怀若谷住的日子还是蛮多的，那段时间经常和他们吵吵闹闹，印象最深刻的事莫过于是她和哥哥都受了重伤，秋白神医治好了了他们，然后她翻脸不认人，就要离开怀若谷了。
当时啊，字雪涛把自己要回叶龙城的消息告诉空灵大师和求白神医的时候，秋白神医又开始记仇了。
“神医，神医？”
秋白神医傲娇地扭过了头，不肯搭理她。
“神医，我会好好听话的，再说了，我又不是明天就要走，我还要再住上一段时间的。”
“你都要走了，这不是明显着要砸我怀若谷的招牌吗？这做完血之引之后可是要将养三个月的，你这才醒过来几天啊？”
“我这不是有事儿吗？要是我有时间的话肯定留在你这儿好好调理身体。再说了，神医不想知道羿之云毒的事情吗？不是想查出来在黎国境内的燕国皇族奸细吗？我这不得回去之后好好给你查查？”
“别说了，我又不急，你就是想走！不想要你的命了！”
字雪涛苦笑了一下，“我这条命，两年多前就该丢了的，可到现在也还不是活的好好的。神医，你把我该做的事情给我列个单子，我一定遵您的吩咐，到时候您要是不信的话，就来叶龙城寻我，就当是免费来玩了，吃的住的，我们字家都给您包了。”
秋白神医也算是知道了这小丫头的脾气，真是劝不住她，她做的决定真的就只是来通知你一声，真的拿命威胁她都拦不住，最后还是很无奈，提笔给她写了该吃的药，该针灸的地方，还有一大堆不能做的事情，洋洋洒洒，写了整整十几张，这都能订成一本书了。
秋白神医是真的对她很好，虽然她每一次来怀若谷都没什么好事儿，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和空空待在怀若谷的日子是真的真的很舒服！
程以清让人来收拾了饭菜，又带着叶煦西和字雪涛去了往日里他师父最喜欢待的药房，从秋白神医往日里惯用的药箱里面翻出来了一封书信，还有一本医书，交给了叶煦西。
叶煦西一个人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首先拆开了他师父留给他的遗书，读了起来，遗书写的很短，不过寥寥数字，但是字里行间藏不住的是满满的对他的关心……
徒儿，
为师的日子不多了，约莫不过短短数日就要离开人世了，我走之后，你不要伤心难过，只要你和怀若谷都好好的，为师的在天之灵就能够安生了。
为师一生清清白白，医治了无数病人，可唯有一类病人让我从来都是为他们感到惋惜和心疼，就是黑水镇的人。
他们身患“血之引”，从生下来的时候就是那一副惹人心疼的模样。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把这些人都救回来，这是作为一个医者最难过的事情。
徒儿，我希望你能替我把这件事情继续完成，把黑水镇的人都给救回来。以清虽然接管了怀若谷，可到底他的家还在黑水镇，若是有一天他们找了回来，那么怀若谷还会再次陷入危险之中，这是为师最后的心愿了……
不知道是不是人之将死的缘故，我总是会梦见你小时候，你小时候跟在我身后认识那些草药的模样，小小的一个，偏生是学一遍就会，那些比你早进谷中的弟子，没一个能比得过你的。
记得有一次，来了一个病人，谷中一个年长的弟子替他诊了脉，说是，“你这是热症，该吃一些清凉下火的药。”
但是你扫了一眼那人的面相，又主动地去掐了一下他的华盖，日月还有天坛三个穴位，最后才替他把了脉。
先替他诊了脉的那位弟子十分不爽你来凑热闹，一直咄咄逼人，最后你就直接吼了一句，“人家是因为风湿引起的冷，身体一直发虚，你这算是给人误诊！”
紧接着又把人家的症状给一一说中了，那人激灵地赶紧过来拜你，直夸你是，“小神医！”
叶煦西读到这儿的时候又哭又笑，他明明是哭着看师父留给他的遗书的，可是看着看着，他却是突然笑了起来，鼻涕都笑得吹起了一个大泡泡。
他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出诊，就是被这个讨厌的家伙给挑衅的，虽然叶煦西现在已经记不得这个讨厌的家伙叫什么名字，长的什么模样了，但他记得清清楚楚的就是，这个家伙经常欺负他，不是丢了他分拣好的草药，就是在他看过的医书上乱写乱画，让他经常有想揍熊孩子的冲动。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比他大四岁的人会这么幼稚，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家伙还是成功地气到他了，让他被气的无话可说！最后还是师父出面，摆平了这个家伙，罚他把医书给抄上了好几百遍。
叶煦西擦了擦眼泪和鼻涕，继续往下读着……
师父记得你是第一次出诊，虽然是被迫的，但是这不妨碍你的天赋展现在众人的面前，我还记得这是你刚刚到怀若谷的第一年。
孩子，为师这一生都没有娶妻生子，把毕生的精力都奉献给了医术，在不惑之年的时候创建了怀若谷，林林总总十几年，只物色到你这么一个好徒弟，为师不希望你将来向我一样，孤独终老，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我知道，你的心思一门扑在了字雪涛那个小丫头身上，我也见过那个小丫头，她倒是个极好的姑娘，是空灵大师看着长大的，自然是不会差到哪儿去。我还曾经私下里和空灵大师讨论过，这小丫头是配我的徒弟好一些呢，还是配他空灵大师的徒弟更好一些。
当时，空灵大师说的是，这小丫头很有主见，但是变通这件事情还是要看机缘。按照师父的想法，她应该是配你更好一些，字雪涛这小丫头的性子虽然古怪，不易让人琢磨透彻，但是为师发现她做事情很有自己的原则，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情而停下她的步伐，而改变她的准则，徒儿，你要加油，把她拿下，为师希望看见你们白头偕老……
叶煦西又想起来那日得知他师父去世时，字雪涛在大雪天等他整整一天的场景：
字雪涛在小院门口四处张望，焦急地走来走去，走到街头，又走了回来，反反复复走了好多遍，终于看见叶煦西牵着马回来了，字雪涛一路小跑了过去。
“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伸手要牵叶煦西，被他猝不及防地扯进自己的怀里，字雪涛感觉他浑身上下都占了雪，实在是太凉了，久听见他说了一句，“字雪涛，我师父没了，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没了。”
字雪涛听见他说这话，心里像被密密麻麻的针给扎了一样，疼得紧。
她从他怀里挣扎了出来，牵起他的手，放在嘴边哈气，然后用手不断地搓了搓，替他取暖，“别怕，你还有我。”
叶煦西直勾勾地看着她，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帮他取暖，然后伸手拉了拉她。
她抬起头看着他，“嗯？”
“进去吧，外面雪还没停，当心受凉。”
“好。”
叶煦西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她回了小院，本来还想去厨房给她做晚饭，被她制止了，“我叫他们准备了些吃的，本来想着先垫垫肚子的，你一直不回来，现在正好，可以直接当我们的晚饭了。”
其实，有个人这样惦记着你，还是不错的。
后面，他师父就没有写什么了，只是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看着怀若谷，最重要的是，要好好活着，找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看完了他师父留下的遗书，叶煦西沉默了许久，将眼神瞥向旁边的那本医书，他师父写的，手在上面摸索了许久，也不曾翻开它……
叶煦西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面一幕一幕，全是和他师父在一起的场景……
他本来家里面也还挺有钱的，在汀城也是名门望族，但是不晓得是哪位仇家透露了他们叶府的背后是鹰眼，然后被灭门了。
那一年他才十二岁，他跟自己的小厮逃了出来，恰巧被他师父给救了，秋白神医见他对医术很有天分，就破例收了他为徒，然后跟在他身边学医，这一学就是六年。
虽然他心里一直放不下叶家被灭门的血海深仇，但是因着秋白神医的开导，他也知道活着其实也是一种对别人的惩罚，渐渐的，他也就释怀了，不再纠结这些。
阴差阳错的，鹰眼出了内乱，这下一任主人的位置就到了他身上，他就顺手接了过来。接了这个位置之后，他学医的时间就变少了，后来又对字雪涛一见钟情，为了她，他离开了怀若谷，这一走就是三年多，也不曾回去看过他师父一眼。
更讽刺的是，他再次回怀若谷也还是因为字雪涛，他还记得那天，他回怀若谷的时候，他的师父什么都没对他说，但是眼眶湿润了。想来师父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却因为他这个不孝的徒儿成天担惊受怕，他真的是愧对师门啊！
这一次，他擦干了眼上的泪，向在天上的师父祷告：师父，我一定会完成您的遗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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