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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像是一个牢固的三角形,父亲、母亲、孩子。
对于孩子来说,母亲是大地,父亲是教条。于是,成长中我们依赖大地,反抗教条。
对于父母来说,孩子是因你而来,不是为你而来。再厚重的大地,也要放雏鸟展翅飞翔,再严格的教条,也是为了雏鸟能飞得更远更高。
而对林霄来说,何文燕既不是大地,也不是教条。而是他的信仰。有何文燕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了她,林霄是一只不敢收起翅膀的雏鸟。
自从跟司徒月和林霄有了联系,张老师充满孤寂的家也有了勃勃生机。摆放在窗台上的几盆花是司徒送的,茶几上的鱼缸和里面几尾可爱的小鱼是林霄送的。泛黄的墙壁上贴了他和学生们的照片。而今天,这里又陷入了死气沉沉的气氛中。
张老师的腰背似乎更驼了一些,走到沙发前坐下。在茶几上放了两瓶白酒,一碟而花生米。
“老师,您怎么喝酒啊?对身体不好。”司徒月走过去,拿起酒瓶。
张老师拍拍她:“别动了。来,坐下陪老师喝点。”
司徒月坚持要把酒拿走,林霄上前低声说:“你去买点吃的吧,不能光吃花生米。”
“你怎么……”
林霄的神情有些凝重。沉声道:“去吧。”
司徒月看看张老师,再看看林霄,极不情愿地出去买下酒菜。
林霄坐在茶几旁边,拿起一瓶酒来:“老师,我陪您。”
张老师茫然的眼神落在林霄手里的酒瓶上,半眯起眼睛:“我喝的慢。”
林霄把酒瓶送过去,跟老师的杯子碰了一下。仰起头,白酒顺着喉咙下肚,滚烫而又辛辣。他放下酒瓶,去厨房给自己找了个杯子,回到客厅的时候,看到张老师正低头看一张被剪过的照片。
张老师把手里的照片递给他。
林霄将照片接到手里,看到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女人大概三十多岁,面容姣好气质温婉,只不过照片看上去有些老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
张老师说:“她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您的妻子吗?”
张老师摇了摇头:“我家里人极力反对我们。”
“为什么?”
“她比我大十五岁,还带着个孩子。”
相差那么多,家里人反对是正常的。想来,手里的照片是应该是十几年前拍的了。
张老师拿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发出啧啧声:“为了她,我跟家里断了关系,一心只想娶她,照顾她们娘俩。”
这时候,林霄想起了陈靖瑜。
张老师又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酒,拿起来浅浅地喝了一口:“2002年6月1号早上,我母亲下楼买菜,从楼梯上摔下去磕了头。那时候我正带着你们上凤来山。”
听到这里,林霄的心猛地揪紧。
“天气预报上说局部地区有阵雨。局部地区,阵雨。”张老师冷冷的哼笑一声,“那雨真大呀。我父亲和我姐姐一直给我打电话,想让我赶到医院去。如果我去了,跟家人的关系也能缓和缓和,他们也能接受我爱的人。”
不知道说到哪一句,张老师酒杯里的酒已经空了。林霄拿起酒瓶,再给他倒酒,再听他的回忆。
“早上出发的时候,我接到姐姐的第一通电话。她也没说摔哪儿,就说摔了。我倔啊,不去。谁承想,磕着头了……就那么一下,人就没了。”
林霄正在倒酒的手猛地一颤,酒洒在了杯子外面。
张老师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泪,看着手里的酒杯,像是看着十七年的自己:“一点儿挽回的余地都没了,不管我怎么解释说手机被偷了,家里人都不肯原谅我,葬礼都不让我去。我当时恨!恨天气预报,恨那场大雨,恨王兴海。”
林霄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牙齿磨得咯咯直响。
张老师迷迷糊糊地看向他:“你说,我不该恨王兴海吗?”
林霄无言以对。
张老师撇着嘴,缓缓摇头:“不该啊。我不该恨他。他还是个孩子。我毁了他。”
他还是个孩子,我毁了他。这句话让林霄喘不上气来。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抹了把嘴:“所以……您是诱导他承认偷了手机吗?”
张老师痛苦地闭上眼睛,点了头。
林霄很了解老师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这是一种很典型的‘转嫁罪恶感’的心理状态。这种心理源于内疚。内疚是对自己的攻击,当他想完全消灭这种自我攻击时,会将其变成向外的攻击,他越是拼命满足自己的需要,罪恶感就会越强,这时,他对别人的攻击性也会越强。
张老师已经呜呜地哭了起来。哭泣中夹杂着忏悔:“不应该恨王兴海,不应该。我不应该把自己的过错强加在一个孩子的头上,哪怕那部手机真的是他偷的,我也不应该那么做。”
张老师一直念叨着各种不应该,念叨着他还是个孩子,是个孩子。
身为一名曾经读过四年临床心理学,又有一年多的实践经验的人,林霄知道如何安慰张老师。但是,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他是这棵噩运之树的种子。
为了让张老师平静下来,他把照片还回去:“您和这个女人为什么没走到一起?”
张老师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看上去非常可怜。指着照片中的女人:“为了和家人和解,我跟她分手了。不到三个月她就嫁人了。我以为的坚贞不渝,海枯石烂,只是三个月而已。”张老师自嘲地笑了笑,忽然大声喝道,“滑稽啊,滑天下之大稽啊!”
滑稽?滑稽的是我才对!
林霄抹了把脸,拿起酒瓶猛地灌了一大口。进不了嘴的酒顺着嘴角流过脖子,打湿了衣服。
张老师忽然抓住林霄的手:“我白活了一辈子。愧为人师,愧为人子,愧为人夫。”
林霄只能说:“您不要想太多,都过去了。”
张老师拍打着自己单薄的胸口,像是里面堵着什么有毒的东西,烧得他生不如死。
林霄扶着摇摇欲倒的老师,单手拿起酒瓶举起来。
张老师的手抖得很厉害,拿起酒杯,里面的酒洒了些出来。酒杯撞在一起的瞬间,忽然倒在林霄的身上。昏睡了过去。
屋子里飘散着酒气。林霄一手扶着张老师,一手将酒瓶送至嘴边。酒沾到了嘴唇,他却慢慢将它放下。
司徒月回来的时候,林霄已经把张老师送回床上,盖好了被子。她看着睡沉的老师,很无奈地问道:“你是不是故意把我支开的?”
虽然被说中了心事,林霄也没觉得尴尬。指了指狼藉的客厅:“收拾一下吧。”
“我一个人收拾,你坐那边。”真是的,我才走了一会儿,你怎么浑身都是酒气。
司徒月一个人把客厅收拾干净,又在老师的床头放了一杯温水。这才跟林霄一同离去。
林霄喝了大半瓶白酒,这时候走路都是晃的。司徒月扶着他朝停车位走去:“你这样怎么开车。钥匙呢?我开。”
林霄混混沌沌地听她说话:“你会开车?”
“当然。我可是紧急灾害救援培训中心的优秀学员。我驾照都是a票好么。”
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些。林霄有些喜欢,便点点头,把车钥匙送出去。不过……“今天喝多了,改天再去你家吧。”
“不然呢?”她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就你现在这样,比嘟嘟聪明不到哪去。”
“嘟嘟比咱俩都聪明。”
“少来。我跟你俩不是一个水平线的。”
林霄脚下打着绊儿,嘴里轻轻地笑:“什么人养什么狗。老话都说了‘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
“闭嘴吧,上车!”司徒月打开车门,把林霄塞进副驾驶席。再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席。调整座位的时候,抱怨了两句:“调这么远干嘛?显摆你腿长啊?”
林霄半眯着眼,拍拍司徒月的腿:“你的也不短。”
喝多了,这是真的喝多了!
林霄把座椅调整一下,指了指前方:“麻烦你,送我回舞蹈教室。”
“请系好安群带,我打表了。”
林霄笑了笑,闭上眼睛。
月色渐浓,相比昨天朦胧的月亮,今晚的月可是晶莹般的美到极致。司徒月打开车载广播,刚好听到比较喜欢的节目。
女主持人温柔地说着:“接下来,我来分享一篇听众发来的散文。送给每一位跟我们一样正在看着月亮的人。”
音乐渐起,主持人的声音更加轻柔:……我陷在软软的大大的深蓝色垫子里,看着被风吹动的树枝和白云.想起了家乡的稻田麦浪。我的家就在稻田的那一头,每天放学归来,都要经过一眼看不到边的稻田。那时的年少还不懂得那时的美好,清清的天空柔和的风,迎面而来的少年是邻家哥哥,瘦瘦的身材白皙的脸。羞红着脸想着怎样问候才好,偷偷看去,那白皙的脸孔已如晚霞般绯红。记忆中总是这样无言的擦肩而过.
司徒月偷偷看着林霄。因为喝了酒的原因他的脸颊也很红,只是没有少年的单纯和天真。眉宇间锁住了绵绵不断的烦恼。
一篇散文过后主持人回到主播线上:“感谢‘游在水里的鸟’送给我们的散文。接下来,我送给大家一首老歌,不知道有多好人还记得这首歌,记得它的名字。”
前奏响起,司徒月怕吵到林霄,想关掉广播。手刚刚伸出去,被林霄抓住了。
林霄闭着眼睛,轻轻地说:“别动。”
声音太轻,司徒月生怕自己扰了他。小心翼翼地缩回手。
广播里的前奏过去了,略有些口音的男声开始唱歌……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林霄的呼吸都是颤抖的。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词。那一天!他和小姨从凤来山下来,小姨唱得就是这首歌。
——
「明天我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和你,要分离,我眼泪就掉下去。」
“小姨,差不多得了。”他捂着耳朵,一脸的嫌弃。
小姨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大声的唱:“‘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你再唱我跳车了!”
“‘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会再回来……’”
——
那时候,你是不是就打定主意要离开了?
那时候,你是不是在跟我道别?
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霄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跟着广播里的男声一起唱……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
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不回头
不回头的走下去」
对不起,我把你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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