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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汤入喉，润泽舒滑，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难得惬意。
“陛下英明，定然有良策稳住朝局。”
在宫中待久了，对上意自然深为了解，即便对方并未说出来，但听到他愉快的语气，也能猜出八九不离十。
当初分设左右二相，为的就是互相制衡。此一举不仅仅为了让莫盛裕和江憬平起平坐，更是要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宗亲和朝臣互相制约。眼下莫盛裕死了，宗亲们的气焰定然就会暂歇。但江憬及其党羽则会水涨船高。
元瑜不置可否地笑笑。
左右二相少其一，朝局眼见着便要失衡，但若是细究其理，则会发现并非如此。江憬的党羽虽然不少，但不喜江憬者也不在少数。何况在朝堂之上，专有一种挖空心思全心要登上高位的，用他们来牵制瓦解江憬岂不更好。
“拟旨，”元瑜面容侃侃，无比轻松地说道：“左相乃孤叔父，为我朝殚精竭虑，不想天不遂人愿。孤闻其亡故悲痛难奈，辍朝三日以寄哀思。”
内官应声，面上却显出三分忧虑。
天子之言不过草草，但既为旨意定有翰林们润色，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元瑜挑眉轻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
这道旨意下去，朝中自然要先筹办莫盛裕的丧礼。待一切就绪，自然会有第二道旨意——谁来担任新的左相的旨意。
内官闻得此言，安心揖礼，正要退出大殿时，忽闻上座之人再次发声。
“那贱婢最近还闹自尽吗？”元瑜提起朱笔，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杂事。
内官面容如此，话语中透着几分少见的嘲讽，“已经着人看管起来了，不可能再轻易让她得逞的。”
闻得此言，性情内敛的天子不由得发出一阵低笑。若非樊氏，他怎么可能受制于人多年，直到今日还不能完全摆脱。
她想死，他就偏偏不让她死。
“愿意装疯就让她装，毕竟她还是孤的庶母，总是要在天下人面前尽一尽孝道的。”
“一切都是按陛下吩咐。”内官笑着应和。
樊氏从前多得势啊，连身边的阿猫阿狗都能对自己这个天子近臣吆五喝六。更休提那些与樊氏沾亲带故、曲意奉承的人了。
多少奇珍异宝、华服美饰，多少漂亮的少年郎……只要樊氏开口，无不应有尽有。挥金如土、纵情声色，好好一座宫殿因她而糜乱不堪。
陛下能留她一条贱命，就该感恩戴德，竟敢三番五次闹出麻烦，真是该死。
“樊氏昨日说她的机关鸟坏了，吵着要人修理来着，左不过是个解闷的玩物，也就随她了。”
朱笔微微一顿，元瑜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什么机关鸟？”
“是曾经的怀袖姑娘，现在的信远侯府四少夫人以前送的。”内官恭顺回答。
樊氏奢靡地过了大半辈子，时至今日却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也就只能靠着最不值钱的东西打发光阴了。
“怀袖？”元瑜喃喃。
他是见过怀袖的，但实在没什么印象，突然被提起，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了。
“孤实在看不出此女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为何就能惹得莫致之和楚今安为她大动干戈？”
莫致之也就算了，他是出了名的凡事自作主张。楚今安呢，原来的他可谓前途无量，可惜偏偏执念于情爱，荒废一身才干，成日里晃着空衔无所事事。
内官见元瑜今日心情不错，愿意多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也陪着聊天，“各人爱各花，陛下治理天下，自然是比四公子和楚大人要看得深远。”
一席话，说得上座之人很是受用。
“各人爱各花，可孤从来不觉得什么花好看。”
冬来百花杀尽，能有什么风景。抬眼望向殿外，左不过是绵绵雪色，清冷而无味。
风雪中夹杂着寒凉的水汽，独立于窗边的人神色复杂。
移步打起珠帘，来到外间坐定，怀袖眸光黯淡。
听闻昨夜之事后，她马上便赶去信远侯书房。可惜为时已晚，她看到的已经是收拾整洁的房间和院子，干净到找不出丝毫血迹。
宫中下旨办理丧礼，自会派来一应宫人，加上外府掌事等人，又有莫敞之从中调遣，根本无须她做什么。
这个时候，最能体现出侯府哪一位公子能堪负大任。
莫致之不在，她的一举一动就是代表莫致之，即便她想要表示心意，莫敞之和江如棉定然也会阻拦。
信远侯府大公子莫敬之癔症突发，发狂之下杀害亲生父亲。二公子莫敞之发现惨剧，制止了疯癫的大哥，独当一面处理残局。
该封口的全部封口、进宫传递消息的传递消息……一切都像事先安排好的一般，令众人对莫敞之刮目相看。
如果说这不是精细安排过，她是绝对不信的。
“你们四少夫人呢？”屋门外响起一道傲慢的声音，不等侍女回禀，来人自顾自地推门而入。
“怀袖妹妹好福气，出了天大的事还能高枕无忧地歇在这里。”江如棉由着侍女服侍着换下大氅，露出里面花团锦簇的对襟厚袄，扬着笑脸坐了下来。
怀袖蹙眉，面上流露出少见的不悦之色。
府中分明是在筹办丧礼，江如棉华服艳装，倒像是赶着办喜事一般。
她和信远侯并没有太多交集，仅有的几次，感受到的也是对方的威严和冷漠。但于礼而言，信远侯是府中长辈，他如今尸骨未寒，府中筹办丧礼在即，总该于礼相合才对。
江如棉看出怀袖愠怒，不以为然地顺了顺衣领处的狐毛滚边，“我知道什么时候干什么，还不需要你提醒。”
她虽未办过这样的事，但自有管家仆役可以使唤，何况还有宫人们要来，她根本无须做任何事，静坐一旁等待着丧礼结束后，由宫中传旨，成为名正言顺的信远侯夫人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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