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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问多的，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勤政殿又派来了小太监，说是传福盛公公的话，让我近几日都不要冒然出长乐宫，宫中局势不安稳。
我自是明白，太子和皇帝之间的那盘棋要走到尾声了，他们之间的较量定然也是到了关键时候，再过一日便是皇后姑母的忌日，也不知那天还会发生些什么。
但我有预感，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
今夜飞雪漫天，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原本少雪的大盛竟是冬日里飘起了雪，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似是将黑夜也照亮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熄灭了长乐宫中亮着的最后一支红烛。
景程二十二年末，十二月二十五日，农历冬月廿二。又是一日飞雪。
从早上起，我便开始心中忐忑，宫里安静的太不像样了，长乐宫的门口昨日起竟是有佩刀的侍卫来把守了。口风极严，如何都问不出话来。
我心中已然起了疑，想要拿我皇后的身份威压他们，出去看看到底宫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却被他们拦下了，说，传皇帝的令，为了保护我，不让我出去。
我怒了，但却没有用。离殇也不在，我让祁艳助我，可是祁艳说，长乐宫的周遭有许多的高手看着，依她的武功根本打不赢。
我又想把小江子叫来，但是小太监回禀说，小江子不见了。
我知道宫中真的出事儿了，我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有些激动，这盘棋究竟是谁赢了？若是太子赢了，他会兑现自己的诺言吗？
不过就算他不兑现也不重要了，等离殇回来，我就和他离开，我手里有平阳阁，我有筹码，我可以先去京郊找到我的父母，然后天下之大，去哪都好。
可若是皇帝赢了，我也不过是在这深宫里再多熬些年，也许等到有一日我能放下所谓的坚持，有离殇助我，有平阳阁，我也依然可以离开这里。
我在宫里来回踱着步，快到午膳时分，明霞来了，她手里还捧着两只长匣子，面上表情也不怎么好，一双眼睛还肿着，很明显是哭过。
最让我心下起疑的，还是明霞是怎么进宫的？这棋是太子胜了？
明霞一进殿内，便是少有的恭恭敬敬的朝我行了个大礼，接着一步一顿的，眼眶里又泛起了泪光，哽咽的走到我面前，将手里捧着的长匣子放在了桌上。
我强装镇定的问她道：“太子妃，你怎么入宫了？”
明霞哽咽道：“是太子殿下让我来的。”
“太子赢了？”
明霞点了点头：“快了，前朝正闹着呢，今日该是有结果了。”
接着她伸手摸摸了匣子，犹豫道：“皇后娘娘还是先打开看看吧。”
“这是什么？”
明霞没有答话，而是又将匣子向我推了推。
我盯着她，颤抖着手，深吸了一口气，将摆在最上面的匣子缓缓打开了，目光所及一瞬间我便是心凉了，匣子里躺着的是.....是我父亲的佩剑！
我发疯了一样又打开了下面的匣子，里面是我祖父的剑！
我看向明霞：“它们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我在心里祈祷着，希望明霞说出的答案不是我心中所想的那样。
可是，事与愿违，明霞拉住我道：“皇后娘娘，安将军.....前日想要进京面圣，谁料，他刚入城门就被皇上杀了。”
“我母亲呢？”
“夫人.....殉了。”
我瞬间僵持住了，眼泪不值钱似的，开始涌出，模糊了视野，好半晌，我才又问道：“那太子从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明霞咬着唇，皱着眉，只是一味的流泪。
我反抓住她，瞪着她高声道：“你说啊！事到如今连你也要瞒我？他让你来，是有目的的吧！你说啊！”
明霞抬起眸子，道：“皇后娘娘，别逼我了，我也要活下去啊.....”
我自嘲的笑了笑，半晌松开了她，压制住情绪，冷声道：“我不逼你，他在哪？或者说他们在哪？李律今日让你来不就是想要逼我去的吗？我这颗棋子，在棋盘上待得够久了，不是吗？”
“娘娘......我虽不好多说什么，但劝您一句，不要去啊！”
“我父亲母亲是我最后的软肋，也是我最后的亲人，你叫我如何能不顾？这件事究竟是李滇做的，还是李律做的呢？我得去讨个公道吧！
也是，这世间哪里来的公道啊，但你告诉我吧，顾夏，完成太子交代给你的事儿吧！说，他们现在在哪？不该在勤政殿，若是在勤政殿长乐宫不可能听不见动静，在乾清宫吗？”
明霞腾的一下跪在了我的脚边，哭道：“娘娘，不要去啊，您今日若是去了，您往日的坚持，您安家的傲骨就都要被折断了，您忍忍，就今日，今日一切都会结束，等离殇大人回来，我和离殇大人一起助您离开，别去，好不好？”
我拿起了父亲的剑，指向了明霞：“我明白了，他是想让我替他去弑君篡位对不对？安家不出谋逆，安家世代都是忠臣良将，这是安家的骄傲。可是顾夏，安家都没了，这世上只有我安棠儿一个人了，我只想报仇，被他利用就利用吧，反正我要那傲骨也没用了。
我就只是后悔，这么多年，到底都在顾忌些什么，就该像陈贵妃说的那样，他们都不曾善待我，我又何必去在乎他们。早就该一个都别放过了，全都杀个干净了，大盛与我何干，天下与我何干，我除了是大盛的皇后，是安家的女儿，我还是我安棠儿啊！”
“顾夏，别逼我，说，他们究竟在哪？”
明霞缓缓松开了抓着我衣袖的手，低下了头：“乾清宫，大殿。宫里已经全都是太子殿下的人了。皇上的力量，正在午门外与太子的人垂死挣扎，娘娘去的时候，千万小心。”
我收了剑，说了句多谢，瞪了一眼准备拦我的祁艳，便一甩衣袖出了殿门，长乐宫门口守着的侍卫，也不出所料，并未拦我，往日热闹的宫道，此时寂静一片，我脑子里乱极了，我恨我自己，为何这么愚蠢，为何这个时候不能立马清明起来。
就在我穿行过乾清宫后面的宫道时，遇见了陈贵妃，她裹着一件银狐斗篷，梳洗的极为整洁，宫装衣摆上还绣着芍药，头上戴着金簪，面上挂着高傲的笑容，一如我初见她时那样。
只不过就是人瘦了些，憔悴了些。
我走近了她，拿剑指着她：“陈贵妃，你是来阻我的吗？”
陈贵妃摇了摇头：“安棠儿，多日不见了。”
“你若不是来阻我的，就让开，别挡了我的路。”
“你别急啊，我知道你会来，所以特意等你的，我想再告诉你一些有趣儿的事。”
陈贵妃说着一步步朝我逼近：“其实啊，早些时候，皇上就已经被架空了，想不到吧，我父亲陈敬也倒戈了，为了他那狗屁陈家，现在估计他的尸体都要开始在地下腐烂了。
你不觉得宫里这几日很奇怪吗？皇上被软禁了。太子本来早就可以动手了，但他偏偏等到了今日，你应该还记得今天可是安凝华那个贱人的忌日。
说点正题，你手里的是安敬之的剑吧！你知道吗，这把剑最后沾上的是张蕊的血。冬月初四那天，宫里抓了个女刺客，当场自刎死了，那人就是张蕊啊。
安敬之于城门口被射杀，他进宫是想要告诉皇帝太子的阴谋，结果死了，为什么会死呢？因为皇上早就下了令，只要安敬之回京，他踏入城门的那一刻，城门守将就可以不回禀直接杀了他。
张蕊去给安敬之收尸，她明白你们安家人的愚忠，所以提着安敬之的剑一路闯宫，到了勤政殿门口，可是皇上已然被软禁了。你猜猜她能遇见的是谁？
剩下的也不用我多说了吧.......我早就和你说过，你们安家人就是蠢，你以为凭你一个小小的安棠儿护得住谁？又能改变的了谁呢？”
“陈贵妃你要做什么！”
我眼瞧着陈贵妃将自己抵在了我的剑上，我向后退，她便向前走，我要收回剑，她却是用力握住了剑刃，将剑抬起，捣进了自己的心口，她的手在流血，心口处的衣衫也渗出了血。
她笑着流着眼泪：“安棠儿，我这一辈子，太累了。活了三十多年，竟是活成了一个无家，无夫，无子，满手还沾满了鲜血的女人。你说多可笑啊，我爱了一辈子，直到爱不动了的人，最后竟是依然对我无心的。
这么多年，我终究是错付了心啊。
我杀了很多人，每晚他们都会来向我索命，可是我觉得他们很可笑，到死了，做了鬼，竟是还不知道究竟是何人要杀自己的。可我依然觉得对不起他们。
我从不是个坏人啊，可是人人都说我是恶毒的贵妃。”
她说着又把剑向自己心口里没入了几分，鲜血从她口中涌出，我想要抽走剑，可是她又用了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拽了过去。
“陈贵妃，我不想杀你的，你这是要做什么！放手！”
陈贵妃嗤笑了两声，满眼的凄楚：“安棠儿，我想过很多种死法，今日能够死在你剑下，也值了。你就全当是成全了我吧......也算是我给安凝华那个贱人赎罪了。”言罢她抓着剑刃，往前走了两步，我手里的剑贯穿了她.....
她面上释然了，倒下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瞧着我笑着，道：“一个都别放过，来世，我再也.....不要...爱上他了。”
铺满了雪的宫道上，绽开了朵朵的红梅，渐渐连成了一片。
我抬起头，闭上了眼，良久，攥紧了拳头，一个都别放过。
我咬着牙，将剑从陈贵妃的心口抽了出来，紧握在手里，剑尖划着地面，陈贵妃的血也在白白的雪地里顺着剑身一点点的滴着。
这短短的百米，我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乾清宫殿外时，就连汉白玉台阶上都躺满了人，染满了血，我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
皇帝还是高高的坐在龙椅上，他的身后站着太子。
瞧见我，皇帝皱着眉，摇着头。
太子却是在笑着，还高声对我道：“安棠儿，你终于来了啊！”
我没有理他，只盯着皇帝，我登上高台，看着皇帝终于留下了泪：“李滇，你没有什么想与我解释的吗？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留下就不会动我的父母。”
良久，皇帝沙哑开口了：“棠儿....朕....”
我打断了他，用剑抵着他：“你别说了。不死不休，今日该休了。我本不想与你走到这一步的，我安家世代忠良，祖父说过，安家的人不出谋逆，这是我安家的荣耀。可是你，一步步把我逼到了今日的地步。
我早两年就给过你机会，我问过你，要不要和我走，你说你要是肯听我的，我能保住安家的荣耀，守着祖父的训导，你也不会至此地步，大盛也不会出这么多的乱子。
只用我一个小小的安棠儿来换，也值了。可是你舍不下你的江山，舍不下你的帝王之位。
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深情，但你从不懂爱，你自私的只在意你自己。所有人都死了，我们的这场戏也该唱完了。”
“棠儿......对不起。”
“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可惜我不接受你的歉意，皇上，您也去见一见您的故人吧！去向他们赎赎您的罪孽，也让他们赎一赎对您的罪过吧。”
皇帝泪眼婆娑的闭上了眼睛，我用力将剑插入了他的心口。血液汩汩涌出，泪水也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最后，他竟是嘴角扬起了笑意，脸颊上的两个酒窝也浮现了出来。
我放声笑着，笑着笑着竟是哭了，我终于还是做了安家的谋逆，太子的帮凶，太子的棋最后一步也走圆满了，我弑君了。
可是不知为何，心里却还是堵得慌，我将父亲的剑从皇帝身体里抽出。
太子笑着走到了我身旁道：“安棠儿，我们的大业实现了，今后孤是皇帝了。”
我笑道：“是啊，恭喜殿下了。”
太子将我拥住，我脑子里回想着陈贵妃的话‘一个都别放过’。
我笑着一只手回抱住他，另一只手顺着剑刃缓缓下移，留出了匕首长短的剑刃，抬手一用力，从背后，戳进了太子的胸膛。
他闷哼一声，似是全然没有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还没卸下，不可置信的推开我，嘴里涌着血：“为什么？”
“一个都不能放过。”
我笑了笑，走近他，将剑拔了出来，太子捂着胸口，靠在龙椅上。
“李律，你比他更可恶。将我一直玩弄于股掌之间，有意思吗？.......我与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我又望了一眼皇帝，转身就准备离开，太子突然道：“可是，你要相信，我是真的爱你。”
“你的爱，让我恶心。”
说罢，我头也没回的，径直强撑着出了乾清宫。
宫门处，太子的人已然是进来了，他们都瞧着我穿着沾着血的衣服，用满是血的手，拎着滴血的剑。
我旁若无人的，一步一步的走下了汉白玉台阶，他们无人敢拦我，无人阻我，亦无人敢上前。
透过人群，我瞧见了黑衣的离殇，他在冲我笑着，他的身后还站着我的那些故人，他们也都在笑着。
我深呼了一口气，回头又望了一眼大殿，里面已然是哭嚎一片了，有叫着皇帝的，有叫着太子的。
这黄金笼子，葬送了太多的前尘事，今日的雪可真大啊！
瑞雪兆丰年，来年春天一定是极美的。
汉宫春月解语花，何处焚香埋花骨。
一树海棠凝华年，自此春深皆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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