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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清短头发全往前盖在脸上,抹去了五官。尽帆低沉怒吼，她也一瞬间仿佛脱离了女孩的形体，彻底变成了一只动物,全凭本能对着尽帆反击。两方生死连同整个副本的最终走向全看这最后一下,山清手中的斧头拼尽全力向前抡去，夹杂着一股不属于少女的力量砸在尽帆脖子上，骨骼在沉闷的声响后断裂。
而在同一刻，尽帆手中木棍的尖头抵住了山清腹部。
它沿惯性向前,她已无力退避。
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小施不由叫道：“你后面！”
她屏住了呼吸，那实在是一个近乎凝滞的瞬间。
水花慢速上升,水中搏杀的人则下落。尽帆的脖子以不自然的角度向后仰去，手中木棍尖头一寸寸往下插，足以在下落的瞬间将山清贯穿。
然而在她小腿后方不到半米处,一束凝聚的水形突然冲天而起,刹那里冲到了和山清发顶平齐的高度。
那形状透明的、松散,却当中横出一线，乍看是手臂的轮廓。
小施趴在堤岸上，看见在尽帆入水前，那段轮廓怪异的水直直砸在了山清肩头。
紧随其后，是少女的身体从被碰到的位置起始，一寸寸融化,像失去形态的水流。几秒钟内她整个人都不见了,尽帆临死前的棍尖扎了个空,但在那奇异水流升起的原地,昏暗的雨幕里，分明有一个矮小的陌生的实体被凝聚而成。
水妖！
它出现的时间极短，在小施爬起来之前已经下落，和之前的山清一样消融在水里。
随后，万籁俱寂。
小施终于站了起来，仍然头重脚轻，双手紧紧抱住身边的树干，彷徨地看向河面。她眼睛缓慢地眨了眨，见水面再次剧烈波动起来，一个轮廓从中站起，背对岸边，捂着腰，慢慢把陷在污泥里的斧头拔了出来。
是山清。
小施放开了树干，向前踉跄而去。
山清拖着斧头，眼神比主动攻击尽帆前更空洞。
雨势越来越小，她一路走回来时，小施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周身受阳光普照。
潮湿的凉风拂过，头顶是水泡过一样白??鞯奶炜铡
小施一时间也顾不得恐惧水，急切问：“那是水妖吗？”
山清扯了扯嘴角。
斧头有刃的一头杵在地上，另一头圆而钝，在她手心摩擦摇晃。小施眼看着那根既当拐杖又是负担的斧头当空坠落，山清跌坐在地。
小施自己的腿疼得像已经溃烂撕裂，也站不住了。
周遭泥土的气味阴森森地飘荡着，被雨水浸泡，变得黏而柔软。
山清半跪半坐，抬着下巴，眼神发直。
顺着她目光，小施看见那根吊索阴魂不散似的摇晃。
“你记得收音机里，原话说过什么吗？”
“……我不记得。”
“我想起来了。”
山清的手握了太久斧柄，再活动起来的时候，颤抖得厉害。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半月形铁片，是生锈的半截徽章，彩釉鲜艳依旧。
她吃力地挪动方向，它被抛进水里，很快也沉了下去。
“他有一句话说对了。”
“关于元帅V？”
“他不要我们……”山清摇摇头，猛然捂住了脸：“我一直……可他也在骗人……”
小施冷得发抖，下意识伸手去够她的肩，山清却把手放下了。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她悄声道，声音平稳，“越是我们这样的人，一无所有的人，越想要抓住那些，相信那些……那些东西。大家都是这样的。你以为它在那里，就在另一边，可其实什么也没有。”
山清话说到一半，眼神又飘到吊索上去了。
“救援真会来吗？”她轻声问。
小施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努力抓住一两条思绪。她没比山清大几岁，但左看右看，山清就是个孩子，一个孩子一夜间连杀两人……一切都乱了。可谁是错的，谁是对的？病人也选择不了自己的副本身份，那些死亡天使……
她想不清楚，山清却突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像苍白阳光下一根濒临折断的树枝。
小施看着她往那棵树的方向踏了一步，两步，刹那间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她失声喊道：“山清！”
对方恍若未闻。
“回来！”
没有生死一线的刺激，PDSD发作未完，小施几乎拖着那条无用的伤腿在地上爬行，终于拼命抱住了山清的左腿。山清被她拽倒，身子匍匐在地上，没有再动。她也没有哭，十指深深挖进湿土里，扭曲的泥屑从惨白指缝里渗出来，像腐烂的内脏被血淋淋抓挠碾压。
“别去，自杀了是真会死的！你不是识得路吗？”小施下意识哽咽起来，“马上就能出去了！”
太阳升起，这是第四天了。
如果浸入开始在夜晚，往往会提前一些，在第四个白天就宣告结束。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她又想哭又想呕吐，腹腔里像灌满冰冷的水，余下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然而山清跪坐在地上，表情凝滞，像被在另一个时空按了暂停。
小施突然间反应过来，能离开这里的只有自己。
这只是她的副本，于山清来讲却是即将彻底成型的现实。
她打了个寒颤。
“你……”小施试了又试，刚起了个头，突然一顿，“那是什么声音？”
一片寂静里，有草木被踩折的细微声响由远至近而来。
轰炸彻底结束了。
唐思烬手指按压在脖子上，自阴影里起身。从校舍里世界中出来后，无论是手腕的血口还是脖颈上的淤痕都消失不见，只有一点微弱的感觉留存。
飞机的轰鸣声远去，这是第四天。
副本里的最后一次轰炸过去了。
而在他面前，学生们最后的庇护所已经化为乌有。
唐思烬目光从一片废墟中移开。
脚下的草叶被弹片波及，枯黄败落一片，另有几片落叶混杂其中，是很明确的秋景。他在里面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几步，最后回望雨中的废墟，心里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
他随即又想到山清带着小施跑了，水妖在河里，因此她们的目的地必然是水边。
尽帆不在，说明他到底没有对自己直接下杀手，而是采用了迂回的方式，像对待翰星一样将自己留给了炸弹。
他必然急急地去追山清和小施了。
两方相遇，又会发生什么？
思及此处，唐思烬不再犹豫，转身跑入密林。
没有轰炸机威胁的森林依旧黑漆漆的。长久看不清路的跋涉后，细碎阳光终于再次照亮视野。他在树林的边缘停住，看不到尽帆，只有两个姑娘颓然坐在地上。
山清在看水，而小施眼睛一亮：
“小陶，你没死啊！”
唐思烬并没有接这句话。
他也没问尽帆去了哪里，径自越过灌木上前，跨过倒在地上的一把斧头，略微欠身。小施会意，赶紧抓住他小臂，借力站起。
她一边袖子全给扯烂了，手臂上满是泥土瘢痕，想必这一夜也过得狼狈。
她有了动作，山清也慢吞吞移开目光，但没碰他，自己撑着膝盖起来。
她也不看他们，只望着树林里，校舍被炸毁的方向。
随着这番动作，三人间微妙的气氛终于有了实形。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施一定也感觉到了，躲在他身边耳语，“对了，我也看见水妖了。尽帆木月果然都是错的，水妖的样子，可能还不到十岁。”
“你看见的时候，尽帆已经死了吗？”
小施点头。
“木月没有画错。”唐思烬说，“如果你之前单独和尽帆去过水边，应该也能看见那个女人。木月的水妖，名字应该是‘水河’。”
“啊？”
“并不是只有山清的水妖是真水妖。是因为只有她幸存，她的水妖才会对所有人敞开。”
小施一脸没听懂的样子，“哦”了一声，又道：“山清手里有一张药单……”
唐思烬看向山清。
她终于转了过来，没再回避。
他们二人之间，到了这个地步，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唐思烬开口道，“尽帆是你杀的。”
山清捡起地上的斧头，默认地看着他，眼中敌意不减。
最后是唐思烬先转开视线，走到水边蹲下，又听身后山清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过来，站定不动。
他停了一会儿，说：“校舍已经炸掉，我们谁也回不去了。”
顿了两秒，继续道：“……等从这里出去，我会自首。”
小施“嘶”了一声。
而山清终于有了新反应。
她似乎也默认了暂时的和解，于是也走来蹲下，将手伸进水搅动。随着她手上的动作，那片涟漪渐渐扩大，水面颠簸得也愈发激烈。
山清将手腕探得更深，但覆在手背上的不再是普通的、片状的流水，而是某种似是而非的形体，和第一夜在水边远远见过、又在校舍里世界里重现的水妖形态如出一辙。
她慢慢收回手，而水中人体的轮廓也呼之欲出，只是仅一瞬间就落回水里。
它——她——无法维持长久的人形。
小施小心道：“尽帆掉下去的时候，我看见……它站在那里，你变成了水。”
山清不语，低头一翻手腕，水妖再次凑上前，一面从水中环视岸上的人，一面“抓”住山清的皮肤。瞬息之间，她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变得极其突出，肤色暗淡，近乎透明。
唐思烬了然：这就是山清版本的故事线中，传说里水妖“夺舍”的真相。
他问：“她变成人的时候，你会变成她的模样？”
山清甩甩手，水花落下，她的皮肤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对。”
“那你想过，能借助她到水的另一端去吗？”
唐思烬说完，袖口突然沉甸甸的，是小施激动地抓紧了自己袖口。
山清缓缓地说：“我不知道河的另一头有什么……”
“但现在也没有另一条路了。”
小施直着眼看向湖水。
山清长长吸了一口气，终于再次召唤水妖。从背后看去，她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慢慢变得透明，随后打湿泥潭，化为和方才水妖相似的形态。
而在她方才蹲下的地方，一只陌生的手扒住了岸边。
唐思烬终于看清了水妖的面貌。
微暗的肤色，明显是孩子的五官，周身也带着种年幼动物的气息。水妖长发飘散在水里，抬着头呆呆仰望他们，和任何一个普通的人别无二致。小施眼睛睁得很大，但还不等她来得及说些什么，下方水流又拨动片刻。
叫水溪的女孩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没入水中。
“她真是识得路的人！”她们游远之后，小施长长吐了一口气，“天啊，太不容易了！”
唐思烬却没露出特别激动的情绪，只简短问：“腿怎么样？”
“还好。”小施一愣，随后吞吞吐吐地问，“山清之前是不是要杀你？”
“嗯。”
“那你……”
“‘小陶’是死亡天使，‘小施’不是。”唐思烬说，“你就不用想太多有的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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