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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度PDSD发作下,唐思烬昏昏沉沉地眨眼，身体僵硬酸涩得可怕，甚至已经短暂失去了自主控制权,他缩在娄思源怀里像个无能为力的关节娃娃。
后者耐心地把他展开、拉近。
直到唐思烬涣散的瞳孔渐渐聚合，眨了两下，看向他。
娄思源说：“别想了。”
他闭上了眼睛。
娄思源又开始一下下抚摸他的脊椎,伴随按压的动作,《致爱丽丝》又响了起来。空气里漂浮着独属于初始房间的腐朽气味。不是什么新鲜的空气，但唐思烬依旧长长出了口气，鼻尖微动，突然想念起另一方陌生黑暗里混杂的花株和血腥气息。
他侧脸枕在娄思源胸口,眼睛避开角落里的死人。
在接吻前后，他们关系的本质奇特地延伸出了一点近乎黏腻的特质,尤其在应激反应后，自己几乎不合常理地变得黏人。
也可能是因为初始房间本身。
唐思烬把头靠在他肩上，枕着长发,指甲慢慢从指节上划过,但没什么感觉,不知道是否抓破了。他出神片刻，喃喃地说：“我生病了，也不记得我怎么上的火车。「缝隙」里面和外面不一样，这里人好像能完成很困难的事。但在外面……我们先回了家，那个人是我妈妈的父亲。她死之后，我们只能和他住在一起……”
声音很不连贯,是种让人不忍去听的断颤。
但他心里突然痉挛起来,好像如果不强迫自己继续讲,身体上的痛苦会更加难以承受。然而继续的结果没有丝毫好转,唐思烬中途甚至短暂地失去了知觉，再睁眼时已经重新躺在了枕头上，从下往上，娄思源两手按着他，表情再次变得很不清楚。
他直觉那不是一个好表情。
唐思烬努力看向他的方向：“我想告诉你我的秘密。”
小丑的笑脸动了动：“我心领了。”
“我想告诉你我的秘密。”唐思烬固执地望着他，声音又轻又哑，“我不想……”
“我不需要你这样！”
唐思烬像被他突然加重的语气吓到，立刻没有声音了。
过了几秒，两人同时再开口：
“我不是……”
“你反悔了？”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一时顿在当场。
然而唐思烬头痛还没过去，见他停下，一阵强烈的恐慌愈发奔涌而上，甚至压过了PDSD的症状。身体的反应来得突然，若不是因为极度虚弱，娄思源差点没按住他。但他被压住了手臂，仍然无知无觉似的，性情大变般疯狂挣扎，只对方一瞬间的松手，已经成功起来，后脊重重撞在床架上，缩在离另一端很远处，头发落到脸颊前面，一手捂住了脖子上被留下“印记”的位置。
“为什么？”唐思烬直勾勾望着床的另一边，声音抖得更厉害：“你已经不想要我了？”
他挣脱的瞬间，对方已经腾地站了起来，往前倾身就要来够他。
唐思烬往后一退：“别过来！”
他之前发作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两手抓着床栏杆站着，脚下根本站不稳，仿佛随时会往后掉下去。方才一切反应似乎出自一种本能，除此之外，他已经丧失了对肢体的控制，甚至模模糊糊也恐惧于自己竟会如此反应。
娄思源抬起一只手，又放下了：“没有。”
眼前光明明灭灭，唐思烬费力地眨眨眼，忽然发现面前脸上的颜色又全部消失，没有白漆，没有油彩，一切小丑的特质都被卸去，语调也变得严肃紧张，重复道：“没有。”
“没有不要你。”娄思源试探往前了一点，像也在努力让声音自然下来，“别怕。”
唐思烬没动。
但身体终于收回了部分控制权，手腕抖得厉害，他站不住了，几乎用尽了力气才平稳坐下来。娄思源小心碰了碰他，见没再有激烈反应，终于把人重新搂过来，在脖子上轻轻亲了一下。
“别生气。”他说，“跟你道歉，好不好。”
唐思烬语气飘忽，下意识小声重复他的话：“别生气……”
娄思源把他放回被单里，将因冷汗而潮湿的长发丝挽到枕头上面，语气里带了点诱哄的成分：“再睡一会儿，啊。”
唐思烬躺在那里，仍显得有点魂魄分离。
他声音还是哑的，虚弱又偏执：“我想告诉你我的事情。”
娄思源低头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唐思烬睁大眼睛看着他，视野收窄成一个小光点，“别走。”
他发作完没有力气，等了几秒，有人在他脸上摸了摸。
“讲吧，猫咪。”娄思源扣住了他的手，“别抓你自己了。”
唐思烬攥住他，侧过脸，把额头贴在他手背上。
“恩汐很害怕他。妈妈也是，因为他心里……”这句话说到一半断了，接了另一句不太相干的内容：“他活着的时候，要求家里没有声音。我们不可以大声说话。我们要守秩序。他死的时候，是我发现的。”
娄思源顺着他的话，问：“你一个人？”
唐思烬摇头：“很多人。”
“谁？”
“‘闰年’。”
然后又是半天，他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视野恢复的时候，娄思源一只手放在他脸上，脸上的白漆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油彩描出长长的嘴巴，和「摄影师」时期一样弯向下方。
“闰年。”唐思烬小声重复，速度放慢更多，“是一群人。方片K和我说过护士们的来处是「彼岸」。人被篡改记忆，但即使如此，也会出现许多无法被真正更改的细节，昭示蛛丝马迹。她还说，有一些病人，会在完成类别F后选择不回到原本的世界。”
“嗯？”
“他们会留下其他痕迹，比如妻子、父母、孩子……所谓‘闰年’，是把自己看成那多出来的一天，因为重要的人选择「缝隙」带走而被抛弃的人。”
“你怎么找到他们的？”
“我没有找。”
“我没有找，我看见了。天下着雨，他们穿的是黑色的雨衣，我妹妹在外面。”唐思烬喃喃地说，“我也不记得恩汐去哪里了，她很少和我分开，除了吵架的时候。”
娄思源手指在他侧颈上打转，“你们俩还吵架？怎么吵起来的，互相瞪着吗？”
唐思烬跟他对视两秒，终于笑了。
紧绷压抑的气氛缓和些许，他没再继续自我折磨，而是抬手勾住了娄思源的脖子，被从腰后一托，重新坐了起来。头发凌乱地垂在肩上，唐思烬低头用手指去梳，突然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病人盖章用的手环。
他不动了，娄思源从后面握住他戴手环的手腕，看了一眼。
它之前被好一番蹂|蹑过，但神奇地没有褶皱。唐思烬甚至短暂忘记了它，但那实属不应该。三个小小的红色圆圈像平面化的珠子，还差最后一枚连成一圈。
“差一个到类别F。”娄思源说，语气略有不明，“没数错吧？”
唐思烬任由他把纸环翻来覆去看，忽然问：“你希望我失败一次吗？”
娄思源一顿：“不用。”
唐思烬点点头。
他的态度，好像这事就算过去了。
“你就没什么别的要说的？”
然而娄思源突然把他转过来，注视着他，表情仍然带着小丑舞台特有的不真实感，瞳孔里倒映出唐思烬自己的脸，面目模糊。
“我不让你逼着自己说话，你就怕我不要你。但你心里认定了我们一出去就分手，接受得倒是很轻易啊。”他另一手将唐思烬手指攥成了一束，指骨摩擦，发出轻轻的响声，“你是不是觉得挺好，嗯？在「缝隙」里找个人给你当精神抚慰，然后到此为止，该忘的全忘，一了百了？我陪你折腾这么久就是为了玩一场死亡限定的小游戏？”
唐思烬不说话，呼吸急促起来。
『不是的。』
『那是什么？』
他手指被桎梏着，幅度很轻地发颤，脸上表情却消失不见，之前的黏人甚至偏执刹那间全部倒退。唐思烬开始试图抽开手，没有成功。
“回来。”小丑把人拽了回去，“看着我说话。”
他表情不变，甚至表演性质较之前更强，但代表嘴巴的彩漆往下，平白显出一点悲哀。他不放手，唐思烬也就不动了，眼中神情变幻莫测，终于在长久的迟疑后慢慢往前，像沙龙里时一样，在娄思源嘴唇上贴了一下。
“这是干什么。”他缩回去后小丑说，“想让我放过你？”
唐思烬半咬着嘴唇看他。
“不行哦。”小丑说，突然惨白妆面上的油彩像自己有了生命一样，改为向上聚成笑脸，他语气也正常些许：“得再来一次。”
唐思烬只好又亲了他一下。
但这次他没走成。急促呼吸的间隙里，他突然又升起一点幻觉，关于安宁，关于被人爱，这一次他不会忘记。身上还是难受，PDSD的反应没有彻底消弭，他听见娄思源在耳边说：“等你出去把我忘了，我还会来找你，阴魂不散，像这次一样。想让我来吗，水妖？是不是我真出现了，你才不会隔几秒就往岸上偷看？”
“你真会来找我吗。”唐思烬听见自己徒然发颤的声音：“到时候我都不认识你了……”
“再来一遍嘛。”小丑说，“我有很多时间。”
这时候他又来劲了，换了个假声线道：“到时候你见到我，要说什么？”又歪过头，似乎想了想，“我说什么？我先说……你好。”他把唐思烬发丝抓成一束，换了个语气，跟在「轰炸机」出场时一模一样：“虽然你可能没印象，但我们相爱很久了。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唐思烬怔怔地看着他，扩张的瞳孔里有点微弱的水汽。
片刻后他突然笑起来，一下没撑住，又倒回了枕头上：“不可以这么说！”
小丑一下子过来撑在上面，“好吧，重来。”
又往下凑近了些，“你好。”
唐思烬仰着脸往上看，手遮住嘴巴，眼睛一点水意闪动。
他小声回答：“你好。”
娄思源问：“我可以送你回家吗？”
唐思烬配合着反问：“你为什么要送我回家？你是谁？”
小丑突然不说话了，像副本里会不时卡住的半成品人一样，停顿些许，忽然伸手盖住了唐思烬的眼睛。
被遮住视线，他在黑暗里眨了眨，听见头顶上的声音说：
“我是你五岁那年，住在隔壁那栋房子里的人。”
他心跳仿佛倏地一停。
“……然后我走了，走之前答应过会回来看你，但我没有。”
唐思烬把手放在了脸上，隔着一层手背，他没有试图将它移开，只是轻声说：“我们是被禁止到那里去的。”
“我知道。”
“后来呢？”
“后来你就死了，宝贝儿。”那个声音说，“不过现在我回来了。现在我抓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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