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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暂时不着急,而且——
她回头看了一眼。
房间里的0402察觉到她动作，也看向她。
方片K合上了日程本：“好了。刚刚我们说到哪里，缝隙人？”
0402说：“你不惊讶。”
“我很惊讶。”方片K把本子合上,“虽然惊讶的点在于你今天有点不寻常，毕竟和其他病人不同，你从来不主动联系护士。但你刚刚进来时,甚至还试图跟我寒暄一句——效果我就不说了,至少精神可嘉。不过缝隙人没什么可惊讶的。我们不都知道你见过他吗？”
“他在我房间里。”
“哦？”
0402观察了她几秒，指出：“你认识他。”
“这里人人都知道缝隙人。”
“你认识他。”0402把重音放在了“认识”二字上。
方片K摆动了一下白色的身躯。
“算不上认识，我都忘了他叫什么了。”她说完，等了又等。
但0402丝毫没有告诉自己答案的意图。
他只是问：“他一直在这里吗？”
“缝隙人一直在这里。”方片K说,“他只是众多缝隙人中的一个。不过每次也只有一个，死了才会出现新的。在「缝隙」里,不同地方流速不同，理论上你我一直存在于我们被吸纳时的瞬间，但在有些小世界里,时间又跑得特别快。这里没有标准时间的说法,所以缝隙人寿命和凡人同等,却又似乎能被拉扯到无限长。大多数人一生只会见到一个缝隙人。”
0402像在思考什么。
但这个时候，方片K有了一点其他发现：从这角度看去，病人的侧颈有一块浅色阴影。
甚至不仅一块。阴影连绵进了领口里。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0402再度开口，这回换了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
“我刚来这边不久的时候吧。”
“他那时候和现在一样吗？”
“不太一样，他那时候也就是个小孩。”方片K仍在观察那块阴影,总觉得它像……像一种中转站里很少出现的暗示,不禁眯起了小豆眼。“不过既然他在你那里,你不直接问他,反而来找我，这就很有意思。之前也是。他知道你在我这儿吗？”
0402说：“知道。”
“哎哟，难道是他叫你来找我的？”方片K奇道，“有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你的，哦——我明白了。因为再往下讲，就到了跟1976相关的部分了。”
0402的表情起初略有不解，但随后轻微一变，显然想到了要点：“她是个病人。”
“一个中年女病人。”根据他的用词，方片K想他应该已经知道“她”的存在，“跟缝隙人无亲无故，他整天跟着她，她就让他管她叫姑妈。她死后缝隙人也消失了一段时间，但等我当时的护士长终于干完了所有指标，他又突然出现了。护士长临走前跟他谈过一段话。”
她换了口气，“在那之后，他突然想去之前停留过的一个世界。”
0402没有问是哪个世界。
他只是说：“但他没去。”
“去不成呀。”方片K耸耸不存在的肩，“缝隙人也是有限制的。所有身处中转站的病人，在他们对应的世界里，世界都是暂停的，通道也就关闭了。他想去的世界正好就有这么一个人在这里。”
0402的表情立刻像被什么冻住了。
“那他见到她了吗。”他问，“我妹妹？”
“我不知道。”护士长的声音不由得放轻柔了一些，“我不负责这些内容。我只知道那是7742的最后一个世界。”
“但她通关后，他还是没有去。”
“没有。因为他突然犹豫了，等好不容易准备动身——又不行了。猜猜这回谁进来了？”
0402慢慢咬住了嘴唇。
听到最后一句，他似乎无意识地轻轻摇头，“所以，他为什么要回去？”
“我也不知道。”方片K用裙边做了个摊手动作，“长久以来的解释是，那是那位“姑妈”选择自杀的世界，所以多年以来，他的时间流速一直保持着和那里平行。她还活着的时候，他想过留住她，又想过帮助她，为此介入过不少次世界法则。”
0402瞳孔细微地放大。
“以失败告终。”方片K摇摇头，“而且代价太大了，我是指对所有人。当时的护士长甚至判断，缝隙人很可能相信，正是它加速了1976的自杀。虽然从旁观者视角看，其实因果也没那么紧密。总之她死了，他倒没再搞别的破坏，就是变得有点那什么，具体什么样你比我清楚。她死前所有去过的世界都上了他的黑名单，他再也没去过其中任何一个。关于他的特定笔记被销毁，护士长走了，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天他们说了什么。”
“不过，”她说，“他把你打发到我这儿，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但我也就知道这么多。”
方片K转动着她的小豆眼，又看了看0402脖子上的淤痕。
病人可能注意到了，也可能没有。
他只是突然换了个话题：“你说过，只有彼岸独一无二。”
“我是说过。”
“那你的潜台词，是不是除了彼岸外，其他所有世界，都是「缝隙」创造出来的？”
方片K停了一下，答道：“是这样。”
“半成品人会变成真人。”0402直直地看着她，“那变成了人的前NPC，也有可能成为病人吗？”
再片刻停顿后，方片K说：“有可能啊。”
“所以我见过他，又不记得他，是因为当时我是NPC？”
一片静默。
终于再开口时，方片K没有否认：“光因为这个的话，不至于吧。而且你肯定不是主NPC，顶多是个边缘NPC。”
“那是什么？”
“主NPC，是直接跟病人有所接触的NPC。因为这一层关系，在世界完善后，他们要么死去，要么得到某种程度的救赎。”方片K跟他解释，“这种人是不会再以病人身份到「缝隙」里来的，但另一种，是存在于副本世界，但并不直接出现在病人面前的人物。比如……比如12040065里，那批早就从战地撤退的学生，或者00105049里的伦敦人。我们叫这些为边缘NPC。”
“我知道，就在我来这里之前不久，「缝隙」颁布了一条新规则。”0402抬眼看着她，“【任何人不得出于恶意或不负责任地玩弄欺骗NPC】。”
护士长说：“对。”
“那它出现……”
“是在他见过7742后。”
0402垂着眼睫，不知又在想什么。
但他没再问更多问题，在一两秒后毫无预兆起身：“我该走了。”
方片K没有再试图说些什么，归根究底，那不属于她的业务范围。她看着0402走到门前，又回过头，直直地看着她，那块印记显得愈发明显。随后他什么也没说，眨眼间已经再度消失在门口，剩下护士长独自在工作间里。
她终于准备做她要做的那件事了。
于是很快方片K自己也离开了房间，一出门就回了个头，十分便捷地抵达了愚人湖。不知是否经过了特意安排，这里没有一个病人，只有许多晴天娃娃戴着各自的白帽子聚拢在栅栏两边，头顶细线伸向天际。
过了栅栏，所有晴天娃娃都往桥上飘去。
这是一个小小的仪式，他们和之前每一次一样，为认识的护士送行。
在副本20060828里，关关的病人自杀。
对死者来讲是个悲惨故事，对他的护士则是解脱（或者某种程度上，于他本人也是）——做完其他交接之后，他的「缝隙」之旅也彻底宣告结束了。
一切准备好后，离开的步骤其实非常简单。
而难得的是，不知是否被未知与未来影响，关关今天看着挺正常。
大多数护士远远看着，几个跟他熟识些的围着他转了几圈，目的在于搜刮他成功离开的运气（虽然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此人都和“好运”沾不上边）。最后他沿着桥飘往远远的另一端，毫无留恋之意。
他越往前飘动，头顶的线就越短，短而漂浮的身体拉长，在消失前的最后一瞬，已经是个瘦削的男人形态。
方片K知道他们很快会相互遗忘。
她挑了个护士少些的地方悬着，不一会儿，戴黑桃A护士帽的晴天娃娃飘过来，停在她旁边。
方片K说：“他真走了。”
“是啊。”黑桃A说，“不容易。”
“你想过这一天吗？”
“有点突然。”他承认。
方片K突然起了一点善心：“你要实在伤心，我可以和你握个手。”
“你这叫什么话？”黑桃A却毫不留情，“我们又没有手。我们在这鬼地方长得就像个袖套！”
“……当我没说。”
其他护士都开始有序地离开，经过他们时叽叽喳喳地问好，或者抱怨还得飘上四公里回去。最后几乎只剩下他们两个，方片K突然感到一阵冲动，即跟对方透露“0402疑似和缝隙人这样那样”的八卦。
她忍了几秒，没忍住。
“那我讲点别的吧。”方片K先自己铺垫了一下，“我自己来「缝隙」，不是为了上什么记忆保险。只是因为我男朋友死了。”
黑桃A说：“哦？”
“你不觉得很神奇吗？「彼岸」内部的调整制度。生命不会被抹消，但能被恢复。只需要一场告别，所有相关因果都会被牵动，世界会替你复活一个只要你不曾存在，就不会死去的人，像是修补。”
“我很遗憾。”黑桃A指出，“不过如果逻辑没有出错，等你走的时候，他就该活回来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正好嘛。”方片K不自然地摆动了一下，“平时没人会对护士的故事感兴趣，护士最无聊了。更不用说我们在这里长成这样，不管是病人还是别的，很难把护士当成一个“人”。而且——你知道缝隙人吧？”
“当然。”
“他找过我一次。”方片K说，“我的护士长走后，他见到了“闪电小队”里那个姑娘，然后来找过我一次。他想知道护士们这里有没有记载过任何先例，能让缝隙人留下的痕迹被从某个世界里抹去，从而颠覆掉一些因果。他在希望，对于某个人来讲，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
“为什么？”黑桃A问，“谁？”
“我不知道。”方片K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然后她回答了第二个：“我当时以为是他认识的一个女病人，毕竟她死后他就有点受刺激。可我刚刚突然明白，不是她。”
“是0402。”方片K说，“那个人是0402。”
漆黑的湖水慢慢晃动。
两个护士一时谁也没说话。
“……说到0402，他过段时间又要副本去了。”过了半天，方片K自己揭过了这个话题。“我好像听说，你手下有个新来的女病人也安排到了同一个类别C里面？”
【0621世界即将开启】
【病人0402，排位至情景06210907，「雨中的流浪犬」。】
【你可以转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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