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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饮尽，说道：“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查查，宁致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是吗？那为什么不直接带他去医院？”
程琛眸色深了点，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右手上的疤痕，“他不去，只说没什么大事，让我不要瞎想。”
“但是他太不对劲了，越来越瘦，吃的很少，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经常会头晕，我问他，他也不说。”程琛有些凝重地说，“所以，梁琰你帮我查一下，他定期去哪家医院检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拜托了。”
“好吧。”梁琰无奈地说，又喝了一杯酒，起身和程琛道别，“那我先走了，有结果告诉你。”
程琛点头，也没有继续喝的心情，拿起车钥匙向外走去。
脑子里的思绪很乱，车窗外快速后退的风景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站在门口平复了一下心情，推开门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知道对方又在画室，也没有去打扰，脱下外套进了卧室，大字型躺在柔软的床上，有些无聊地乱想着。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他突然不想做，想着两个人出去吃吧，又想到除了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貌似也没有出去约过会。
心里有了念头就压不下去，想了想哪里适合约会，嘴角忍不住上扬。
捞过被扔在一边的手机，给对方发了个消息。
【我们今天出去吃吧，放松一下，听说市中心那里新建的摩天轮很漂亮。】
点击发送后，就一直等着对方回复。
宁致佝偻着身子，单手撑着洗漱池边缘，手上的青筋凸起，骇人得很。另一只手放在胃部，平整的衣服有了褶皱。
宁致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病态，冷漠地看着洗漱池里暗色的呕吐物，上面还附着着可怖的血色。
突兀地，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抬手冲掉了洗漱池里的污秽，点开手机看了一下，是程琛发来的。
看了之后没有多想，指尖微动，回复了对方。
【好。】
缓了缓，看着面色好了点。简单漱口之后，又洗了把脸，从画室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瓶止痛药，面无表情地咽了之后抬手按了按胃部。
也不管有没有用，将药瓶又扔回了抽屉，脚步沉稳地走出了画室。
推开卧室的门，见程琛正趴在床上看手机，走了过去。
程琛听见开门声后就回了头，看见宁致，心里高兴也没有表现出来。对方走近了才发现似乎不太对，正想问问就听见对方说：“走吧。”
宁致收拾了一下，往外走的时候发现对方没有跟上来，扭头有些疑惑地说：“怎么不走？”
程琛有些犹豫地开口：“你是不是不太舒服，要不我们还是在家里吃吧，改天再出去。”
知道对方在担心他的身体，宁致微微眯眼，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情况。过去将对方拉了起来，声音平缓地说：“我没事，这次不去，下次我就不和你去了。”
程琛被对方拽着起身，目光难掩忧色，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对方看起来过于苍白瘦削，但是却看不出丝毫痛苦，让他捉摸不透对方的情况。
两个人先去吃了晚饭，然后开车去了市中心的游乐场。
说实话，两个人之前谁都没来过这种地方。
程琛有些好奇，拉着宁致坐了过山车，刺激得程琛一直兴奋得很，全然没有别人害怕的表现，下来的时候也精神很好的样子，宁致低头看着他高兴的眼睛亮晶晶的样子，眼里的清冷神色如同融了春水，纵容地跟着程琛。
看见鬼屋，程琛兴致勃勃地拉着宁致一同进去了。其实没什么，但是听着胆小的人的尖叫，又看着一对对情侣，程琛觉得，他有必要假装一下害怕的样子。
感觉到相牵的手被拉了一下，宁致眼眸低垂看着比自己矮一点的人，对方黑亮的眼睛看着他，坦荡极了，嘴里却说着：“宁致，我害怕。”
即使知道他不是真的害怕，有那么一瞬间，宁致却也觉得这个人是需要保护的。
胃里的感觉不是很好，但是宁致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柔软的发丝滑过指尖，宁致心尖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顺势捏了捏对方小巧的耳垂，黑暗中，平直的声线陡然多了些温柔的意味。
“不怕。”
对方低沉磁性的声音钻进耳朵里，程琛忽然有种哽咽的感觉，卡在嗓子里上不来也下不去。他没出声，只是与对方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又握得紧了点。
出了鬼屋，宁致问他：“还想玩什么？”是难得的纵容。
程琛看了看不远处那个高大华丽的摩天轮，抬手指了指那边，说：“玩那个。”
宁致点了点头，和对方一起过去了。
摩天轮缓缓升高，宁致看着下面点点灯光，像无数个夜里看着空中寥落闪亮的星星一样，心里的情绪被一点点抚平。
升至最高处时，外面忽然放起了烟花，宁致没有看见，只是耳朵里有烟花炸开的声音。
程琛闭着眼睛吻他，并不深入，只是在他唇瓣上辗转。
开始下降时，程琛拉开了点距离，看着对方墨色的眸，说了一句：“重新爱我吧。”然后又覆了上去。
宁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胃部，然后又按住了对方的后脑压向自己，撬开了对方的牙关，近乎缠绵的一个吻。
宁致紧紧搂着对方劲瘦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程琛几乎整个人都在宁致怀里。
直到他们下了摩天轮，程琛还有些恍惚。抿了抿红润的唇，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与失落。
回了家，两个人简单洗漱过后就准备睡觉。
宁致抬手关了灯，黑夜里，他听见程琛小声地说：“晚安，宁致。”
宁致没有出声，只是用下巴蹭了蹭窝在他怀里的程琛柔软的头发。
第二天一大早，宁致就出去了，早饭也没吃。程琛问他去哪，宁致说出去有事，一会儿就回来。
程琛心不在焉地吃了饭，收拾了餐具后，进了卧室，想着再休息一会儿。
翻来覆去心里莫名地烦躁，起身抓了抓头发，看向周围，房间里的装饰很简单，床、床头柜、衣柜和一面巨大的镜子。
程琛拉开衣柜，看着自己和宁致的衣服排在一起，心里有些满足，天气转凉，想着什么时候和宁致出去购物，买些衣服回来。
有些日子没收拾，衣柜里有些乱，程琛随手整理着，心里的想法绕啊绕。
忽然掉下来一部老式电话，是从宁致的一件旧衣服里掉出来的。
程琛捡起来看了眼，有些好奇宁致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试着开机，没想到居然还有电。
手机开机后，程琛翻了翻，也没什么，这种老式电话，也就能打个电话、录个音什么的，还有一些单机小游戏。
有些无聊，正准备退出去，却不小心按到了录音，程琛有些发愣，里面一条条录音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看了看日期，似乎是从他们遇见那天开始的。
虽然知道不经别人允许听别人的录音不对，但是程琛心里总有点不安，想着反正他们是一对，他了解一下自己男人而已，大不了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立刻停止就是了，就这样想着，点开了第一条录音。
梁琰拧了拧门，发现没锁，于是直接进去了，“程琛，你要我查的东西我查到了，哎我跟你说……”
楼下没人，于是就去了卧室，一推开门，就看见房间里的程琛低头站着，有些长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手里拿着一部老式电话，电话里不断传出声音。
是宁致的声音。
梁琰关上门，没有说话。
【“今天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右手虎口处也有一道疤，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让我想起了你，是你吗？”
“真的很像啊，那样强装冷静的样子，明明害怕的要死还在嘴硬，我觉得我找到你了。”
“我会像当初答应你的那样，护着你的，就像你小时候为我挡刀一样，那道伤疤是因为我留下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筱筱。”
“喜欢我？那就在一起，我也喜欢你，筱筱。”
“好容易害羞啊，筱筱，戴上我母亲留给我的银镯，你就是我的了。”
“筱筱，你身上好香，好软，我喜欢你。”
“筱筱，你好热啊，也好紧。哭起来也好看，想让你哭得再大声点。”
“想让你给我生个孩子。”
“筱筱，我爱你。”
“筱筱，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问了从小照顾他长大的老管家，他说，他手上的伤是因为小时候顽皮不小心玻璃划破了手，碎玻璃扎进肉里，哭得很难过。”
“我认错了，我该怎么办。”
“对不起，筱筱，我想，我该和他分手，我不该把属于你的宠爱分给别人。”
“我和他分手了，找了个人，让他以为我出轨了，筱筱你别生气，我没碰他。”
“筱筱，告诉你个秘密，我快死了。”
“挺疼的，却也好像没那么疼，说不出到底哪里难受。”
“筱筱，我有点乱。”
“他跟了我一路，我看见他了，听说我表弟在追他。”
“他还是那样，太冲动了。”
“我表弟是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跟他在一起，会对他好的，如果你见过我表弟，也会喜欢他的，他从小就讨人喜欢，温柔真诚，谁会不喜欢那样一个人呢？”
“我姐姐来找我，我很高兴，但是我又遇见他了，和我表弟一起。”
“任歆嫣那个管不住嘴的，我真想撬开她脑子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他在哭，我看见了。”
“我想，我心疼他。”
“我真的快死了，胃里很难受，什么都吃不下，吐出来的东西上还沾着血。”
“我们去了游乐场，他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们接吻了，在摩天轮的最高点。”
“筱筱，对不起。”
“我爱上他了，我也要死了。”
“程琛，我爱你。”】
录音播放结束。
梁琰小心翼翼地看着沉默不语的程琛，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程琛小时候被绑架过，回来的时候人都晕了，手上也血淋淋的，吓人得很。后来他醒了，身边的人都换了一批，他们家里的老人也被禁止提起这件事。
恐怕，宁致口中的筱筱就是程琛。
这误会可大了……
梁琰想起程琛让自己调查的事情，更觉得头疼不已，他觉得宁致真是个不怕死的。
当然，他觉得现在即将告诉程琛宁致的身体情况很不好的自己，也是个不怕死的。
看不清程琛的表情，梁琰紧张地说：“那个，程琛，你要我帮你查的事儿，我查清楚了，你要不要听。”他一只脚已经在门外了，准备随时开溜。
“说。”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
“那个……宁致他……他身体情况……嗯……不太好……”梁琰吞吞吐吐地说，声音很犹豫。
程琛偏头看他，那双墨色的眼睛里此刻像是压抑了一场风暴，只叫人看一眼就觉得心惊胆战。
“还有呢？”程琛的声音里宛如压着一头暴烈的巨兽，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还有……”梁琰咽了咽唾沫，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怜了，“宁致他……得了胃癌……除了刚开始确诊，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医院检查了……”
越说越心惊，“按照癌细胞正常扩散速度来算，宁致现在，差不多已经……已经是……晚期了……”
最后两个字，梁琰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见，但是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梁琰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程琛耳朵里。
“什么晚期？”程琛有些恍惚地问，“谁？宁致？”
梁琰已经有些不忍心看他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发小真是情路坎坷。
二十多岁的人，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是深爱，像是着了魔一般，对方出轨了都还放不下。
有个不错的人追他，结果对方还是宁致表弟，程琛一看见对方就能想起宁致。
纠纠缠缠又在一起了，本以为这次应该好好的了。
亲耳从对方的录音里听到了说爱他。
也听到了对方即将会死的消息。
命运好像跟他们俩开了一个大玩笑，分分合合，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又要活生生拆散。
胃癌晚期，谁都救不了他了。
宁致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程琛该怎么办。
如果程琛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宁致是否真的爱他，如果程琛按照宁致想的那样就此放弃这段感情，也许若干年后，程琛就放下了。
往后回忆，也不过是一次失败的恋情。
但是现在，他知道宁致的心思了，宁致从幼时起就一直惦记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他程琛。
他告诉了宁致假的名字，让宁致一直记得他，后来再次遇到，两情相悦也堪称天作之合。
只是，为什么宁致非要去问别人呢，他为什么不问问自己呢。
他就是筱筱，筱筱就是程琛。
宁致原来想保护筱筱，后来他爱上了程琛。
筱筱不记得宁致了，程琛记得。
程琛伸手遮脸，他忍不住发抖，眼里热热的。
老式电话静静躺在程琛紧握的手里。
突然程琛身上的电话铃声响起，程琛接起电话：“喂？”
那边的声音很急：“是程琛先生吗？您是这位宁致先生的朋友吗？”
“是。”程琛有些发怔。
“请赶快来一趟医院，宁先生晕倒了！”
程琛心里一沉，挂了电话就往外跑，外套都来不及穿。
“等等我！程琛，我也去！”梁琰感觉事情不妙，赶紧也跟了上去。
到了医院，发现宁致的姐姐任歆嫣和他的表弟宋止寒也来了，顾不上打招呼，程琛声音颤抖地问医生：“宁致，宁致怎么样？？！他有没有事？！？”
那名医生看了几人一眼，说：“正在手术，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然后就快速离开了。
程琛靠着医院雪白的墙壁，他身上还在止不住地发抖，双手搓脸，
任歆嫣看着这样的程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拉着宋止寒去了前台签字。
梁琰沉默地看了程琛一会儿，感觉这里有点压抑，想要抽根烟，又想起来这里是医院，于是转身出去了。
这空旷的医院走廊转眼间只剩下程琛一个人，偶尔有护士经过，速度很快，没人注意这么沉默的一个人。
他们已经见惯了，很多等在这里的人要么一直哭，要么就像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周身像裹着一团黑色的烟雾，沉默又伤痛。
每个人都会死去，不管他们之前如何肆意风流，亦或者功成名就，他们都会在这里经历人生中一次重要的过渡。
也许生，也许死。
连带着他们的亲人。
不生则亡。
程琛像是有些承受不住似的，慢慢蹲下了身子，原本高大的男人，此刻却显得那样无助又脆弱。
他像是在哭，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哽咽，彷徨着寻找出路。
沙哑的嗓音挤出一句话来，低泣的声音里刻满了受伤的姿态。
“宁致，我害怕……”
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响起，空气中的尘埃被带起一阵颤抖，却再没有人按着他的头说：“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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