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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客行与周子舒将曹蔚宁引进了屋里,周子舒接过了温客行手里的烛灯,将其点亮,与曹蔚宁道,“蔚宁,你是说阿湘失踪了?”
曹蔚宁坐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阿湘出了事儿,他是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整个人坐立难安的,焦灼得不得了,听到周子舒问他话,他赶紧道,“对!”
“阿湘他先我们一步去了桃花谷,我本以为她也会先我们一步回来,却没想到……”
“我回来等了许久,都未见到阿湘……”
“我就怕,我就怕……”
“温兄周兄,这该如何是好?”
说这些的时候,曹蔚宁的眉头拧在了一起,焦躁忧虑,又有些惶恐,整个人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急得乱转。
“先我们一步去了桃花谷……”
周子舒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下曹蔚宁的这句话,之后看了温客行一眼,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见到周子舒看过来,温客行清了清嗓子,有些心虚地别开了头,转而与曹蔚宁道,“如何是好……”
只听他冷声道,“你还问我如何是好?”
“曹蔚宁,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你说你就算豁出性命也会护阿湘周全。”
“结果现在呢?”
“人都不见了。”
温客行也是因阿湘失踪而焦急上火,说话语气自然不好,说出来的话也就不中听,句句戳在曹蔚宁的心窝子上,让他难受得紧。
本就自责的曹蔚宁握紧了拳头,低下头,“是我的错……”
“若是当时我执意与阿湘一起去,阿湘也许就不会失踪……”
曹蔚宁的声音很沉,还带着几分恼意,似乎是在懊恼着自己的无用。
平日无事之时,温客行看曹蔚宁这副温吞样子便不顺眼,此时见了那就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
只见温客行拼命扇着手中的扇子,脸侧的发丝都被他扇得乱飞,但那心底的烦躁却没被扇去分毫。
最后见没有效果,心里的火气不仅弱不下去,反而因风而起,越扇越旺,他索性也就不扇了,“啪”地一下把扇子给合上了。
曹蔚宁自责,温客行其实也自责。
自责自己当时不应该让阿湘一个人去通风报信。
只是曹蔚宁的自责是毫不掩饰地摆在脸上,而温客行的自责却是别别扭扭地生在心里。
温客行与曹蔚宁不同。
曹蔚宁少时安逸,没有经历过颠沛流离,没有见到过父母在自己面前惨死,他的肩上也不曾背负着血海深仇。
不管清风剑派到底是真仁义还是假正义,不管那莫怀阳是不是一颗老鼠屎腥了一锅汤,但至少,对于江湖武林来说,清风剑派是名门正派,在没有发生十年前那一切之前,提起清风剑派谁不道一句清白大家,见了清风剑派的弟子谁又不敬一句江湖少侠?
曹蔚宁就是在这样的鲜花和掌声中长大的。
他一出生便在人间,目之所及便是阳光。
所以他心向阳,梦有光。
他可以莽撞无畏地去爱一个人,因为他这一生皆是清清白白。
而温客行不同。
温客行幼时遭逢变故,流落鬼谷,看着父母被群鬼虐杀,自己也过着与鬼共舞的日子。
纵使心中有温存善念,但那也都被他囚在了心牢之中,落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锁。
若是没有遇到周子舒,温客行的一生都可能在地狱中踽踽独行,最后烧一把更旺的火,与此浊世共焚。
然而幸而他遇见了周子舒。
周子舒为他指了一条回人间的路。
是周子舒卸了他心头的锁,将他从地狱囚笼中解放出来,让他慢慢捧出了自己的真心。
温客行很强大却又很脆弱。
他武功绝世,杀伐无忌,肩上担着的是过往二十载的恩怨情仇。
温客行与曹蔚宁,那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温客行嫌弃曹蔚宁的婆妈与莽撞,而比起温客行的杀伐果决,曹蔚宁又过于心慈手软,以至于温大谷主总是不满这女婿,每每看到曹蔚宁便是心头火起。
不过到底阿湘自己选的小相公,即使温某人再想棒打鸳鸯,却也不舍得让自己从小养大的闺女掉眼泪。
而此时,他这宝贝闺女失踪了,试问温客行如何能不急,这一急,自也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温客行气曹蔚宁,却也气自己。
若是当时自己没让阿湘去通风报信,那是不是就不会……
想到这里,握着折扇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若说这世间最懂温客行的,当属周子舒。
许是心意相通,周子舒只消看温客行一眼,便能看透他的心思。
周子舒伸手,握住了温客行握着折扇发抖的手,亲昵地揉了揉他的指节,似乎想要借此让温客行烦躁的心得一分安宁。
而也可能是因为感受到了周子舒掌心的温度,烦躁的温客行也当真静了几分。
只是周子舒不知,这时候温客行那被乌鸦啄伤的左肩,又灼热了起来。
这让温客行不安地皱起了眉毛。
周子舒一边安抚温客行,一边劝慰着同样皱紧眉头的曹蔚宁道,“蔚宁。”
“老温也是心急,言语间失了分寸。”
“你莫要放在心上。”
曹蔚宁连连摆手,“无妨。”
“周兄不必为我开脱。”
“温兄说得对,阿湘失踪确实是我之过……”
“是我没保护好她……”
说着说着,曹蔚宁的声音就弱了下去,懊恼地锤了一下房间的桌案。
见到曹蔚宁这副自责的样子,温客行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了他一眼,别扭道,“与你何干?”
“阿湘失踪也非你所想。”
“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倒不如好好想想,究竟是谁,敢动我鬼谷的人。”
说着温客行的眸中便漫上了一层杀雾。
周子舒见了安抚似的地捏了捏温客行的手指,猜测道,“难道……是为了六道骨玲珑心?”
六道骨,玲珑心,鬼门关前返故乡。
之前梅敛风散播谣言,说这“故乡”亦是“顾湘”,令江湖中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六道骨玲珑心,便在顾湘身上,故而引得无数江湖人打着清除鬼谷余孽的旗号来追杀阿湘,害得本来隐居在青崖山的阿湘与曹蔚宁被迫流亡……
难道阿湘此番失踪,会与那六道骨玲珑心有关?
又或者……
和梅敛风有关?
想到梅敛风,周子舒的眉头蹙了起来。
虽说那桃花谷中桃林迷阵与梅敛风的阵法不尽相同,但是周子舒却总是觉得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古怪。
闻言,温客行那双泛着冷光的眸子眯了起来,只见他一挥手,一阵凌厉的掌风扫过,烛灯上的烛火颤颤巍巍地摇曳,将熄却未熄。
只听温客行冷笑一声,“我管他是为了六道骨玲珑心还是什么七道骨八道骨玻璃心陶瓷心。”
“若是敢伤阿湘……”
“老子便将他浑身的骨头一根一根捏碎。”
说这话的时候,温客行的左手倏然攥紧,心口蓦然升起一股暴虐,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的胸腔里好像有一头恶兽在横冲直撞,似乎马上就要冲出心牢,将他整个人吞噬,他左肩上的伤口炙热难耐,似乎又崩开了一般,有鲜血渗出。
杀了他们……
都杀了!
温客行的眸色逐渐加深,“杀”之一字在他脑海中不断隐现,慢慢的,温客行的心中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一念成魔。
眼看着温客行的理智就要被那比鲜血还炙热的杀念焚毁的时候,周子舒的温声呼唤将他唤了回来,就像是一个迷失在深渊的人,得了菩萨的指引。
“老温?”
周子舒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温客行。
他家老温刚刚是……
此时的周子舒显然也想到了温客行左肩上地伤。
看来寻访七爷和大巫一事也是耽误不得了……
这一声呼唤,让温客行惊醒,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背后已是一片冷汗。
温客行有些心悸地喘了喘。
刚刚的他,是怎么了……
杀杀杀。
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杀戮。
仿佛只有鲜血才能平息他翻涌的心潮。
温客行有些不知所措地避开了周子舒的视线,“阿絮……”
刚刚他那疯子模样,阿絮他定是又看到了……
就在温客行心下懊恼之时,却听周子舒道,“将他的骨头一根一根捏碎?”
温客行目光闪避。
周子舒轻笑一声,“只是将他的骨头一根根捏碎?”
闻言,温客行一愣,抬眸望向周子舒。
只见周子舒挑了挑眉毛,“青崖山三千恶鬼头子,鬼谷谷主温客行何时变得这般心慈手软了?”
“若是落到我手里……”
“我便要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骨头到底是怎么一根一根被我捏碎的。”
明明说着阴狠毒辣的话,但是周子舒的眉宇间却似有清风霁月,他嘴角的笑竟也似晴日风烟般浅淡。
天窗之主周子舒,靠得从不是以德服人。
谁还不是个在人心鬼蜮里杀个七进七出的人物呢?
颜如桃李,心如蛇蝎。
虽不是什么好话,但却也没什么毛病。
对待该死之人,本就不该有什么菩萨心肠。
周子舒的这番话散了温客行心中的霾,肩膀刚刚燎起来的疼痛,弱了下去。
温客行的心中,一股暖流缓缓淌过。
这一刻温客行是相信的。
你若为侠,我与你同甘,你若为魔,我与你同疯。
我们本就是江湖魔头,一对败类罢了。
想到这里,温客行反握住了周子舒拉着他的手,笑道:“捏人骨头这般辛苦活计,怎好让阿絮费心。”
“让小可操劳便好。”
“到时候,阿絮说从哪块骨头开始,咱们便从哪块骨头开始,嗯?”
温客行用那双含情脉脉的美目看着周子舒。
他眼中的柔情都要把周子舒淹死了。
见温客行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周子舒心下稍安,把手从温客行的手里抽了回来,顺便不耐烦地赏了他一个白眼。
周子舒起身拉开了房门。
温客行:“阿絮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儿啊?”
周子舒微微侧头,抖了抖衣袖:“去把那人抓了,让你捏着骨头玩。”
温客行“唰”地一下抖扇子,笑道:“阿絮,阿湘有你这么个惦记她的‘周大哥’,当真好福气。”
闻言,周子舒笑了一下,“有你这么个主人,有蔚宁这么个好相公,才是好福气。”
本来听前半句的时候,温客行深觉有理地点了点头,但是在听到后半句之后,温客行的脸立刻就垮了。
温客行?攘艘谎鄄芪的??銮烧馐焙虿芪的?苍诳此??谑撬哪肯喽裕?芪的?行┺限蔚匦α诵Γ??且蛭?耸彼?睦锏爰亲虐⑾妫??哉庑Φ眉蛑北瓤藁鼓芽础
而平日里恨不得与他家阿絮视线纠缠,缠缠绵绵到天涯的温客行,此时与曹蔚宁对上了眼,那是一息都不想停留,当即便别过了头去,以至于曹女婿那笑容才刚扬到了一半,就被迫尴尬地收了回去。
温客行看了一眼曹蔚宁,嫌弃地挪开了视线。
“阿絮可是要去桃花谷?”
“我与你同去。”
说着温客行便起了身,走到周子舒身旁,“若是那人敢伤阿湘,我定叫他生不如死。”
“阿絮你身为天窗之主,懂的手段自是比我多。”
“到时候可要教教小可。”
闻言,周子舒翻了个白眼,拂袖先行。
临走前仅留下四个字,无可奉告。
温客行赶紧追了上去。
听说二人要去寻阿湘,曹蔚宁连忙道,“我同温兄周兄一起……”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温周二人就不见了踪影。
温客行与周子舒的轻功卓绝,绝不是当世俗人能追得上的。
是以见二人一眨眼就没了踪迹,曹蔚宁倒也没多意外,持着长剑便要追上去,只是这屋还没走出去呢,结果就见本来已经走远了的温客行又折回来了。
温客行看着曹蔚宁,曹蔚宁也看着温客行。
温客行的眉头皱了起来。
曹蔚宁微愣:“温兄你怎么……”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温客行打断了。
温客行走了过来,提着曹蔚宁的领子就把人拽走了。
只听他没好气儿道:“没文化的臭小子,你可跟着点。”
“若是你再失踪了……那阿湘指不定要跟我闹腾成什么样呢……”
阿湘已经失踪了。
具体情况尚且不明。
若是这时曹蔚宁再失踪……
虽说温客行几乎是每一天都恨不得让曹蔚宁消失,但是当真碰到事儿了,温客行可不想添那么多麻烦。
阿湘若是闹起来,可是够他头疼的。
所以曹蔚宁不能失踪。
绝对不能。
所以为了避免类似情况的发生,温客行决定在找到阿湘前让曹蔚宁与自己形影不离。
温客行一边拖着曹蔚宁在天上飞,一边在心中摇头感叹,当真是造孽啊……
……
***
沈梦莲通过那被酒水浸洗过的剑身看到了自己的脸。
这张脸不再清冷如玉,而是格外丑陋。
那完美无瑕的皮不知何时竟一层一层地褪了下来,露出了其后那张有些溃烂的脸。
沈梦莲心中大惊,呼吸一窒,夜雨剑从手中脱落,但是她却已经没了捡起它的心思。
沈梦莲慌乱地挽起衣袖,入目的不再是白皙雪嫩的肌肤,而是触目惊心的烧伤。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但那伤口却依旧可怖,沈梦莲每每见了都会想起那一夜火焰缠身的自己。
沈梦莲颤抖地捂着脸,惊恐地跌坐在了地上。
此时若是有人走进来,那么看到的将不再是那傲世江湖的天下第一美人,而是一个无论是外表还是心灵都已经变得无比丑陋的疯子。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半年前才换过皮……
怎么会……
沈梦莲仓皇无措地想着,一时间她陷入了惊恐的漩涡之中,怎么也挣脱不出。
这时的沈梦莲突然想起了十年前苏媚与她说的话。
十二年前,一场大火,不仅夺了沈梦莲的掌门之位,还毁了沈梦莲的容貌。
虽说再美的颜色也不过外在皮相,人死之后魂归九泉,红颜终将腐烂成骨,又何谈美丑,只是话虽如此,但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能当真对自己的容貌毫不在意呢?
若是不曾拥有便也罢了。
拥有后再失去,那也许才是世间最心痛。
以前的沈梦莲是慧净师太最得意的弟子,是峨眉派炙手可热的掌门继承人,又有着那般花容月貌,是以平日里皆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仰慕她的江湖侠士可是都要将峨眉的门槛踏破了。
只可惜,如斯佳人早已芳心暗许,已与唐门少主唐晏互许鸳盟,三媒六聘,十里红妆皆已准备妥当,唐门峨眉两家,皆是蜀中名门,只待良辰吉时便可成秦晋之好。
然而谁又能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大火,烧去了沈梦莲的所有。
唾手可得的掌门之位。
引以为傲的容貌。
甚至是……
那曾经相知相许的意中人。
峨眉二师姐沈梦莲,平日一颦一笑皆是万人瞩目,更何况是遭了这般烧伤,自是引了不少人的议论。
沈梦莲毁了容,有人垂泪悲悯,有人幸灾乐祸,碰巧这时唐门又传来消息,说是唐门少主唐晏悔婚与人私奔,一时之间,前日里还高高在上的沈梦莲,一下子便从云端跌落到了泥沼中,惹了一身脏污也就算了,想爬却也爬不出。
沈梦莲的一身傲骨,也就是在那时候被打得七零八碎的。
那时候的沈梦莲只感觉,那肮脏的泥土埋在她脸上,慢慢地,她也就再看不见了那天光。
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一片黑暗,她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议论。
这世间仿佛所有人都在偷偷看她,围着她窃窃私语。
“天下第一美人?”
“我呸——”
“就她如今这副尊容,连鬼见了都要害怕。”
“早便看她那傲慢样子不顺眼了,这回看她还拿什么傲!”
“平日最是看我们不起,如今也终是轮到她被别人看不起了。”
“那唐门少主该是悔青肠子了吧?这回要娶回家的不是夏迎春了,而是钟无艳了。”
“你还不知道?”
“那唐门少主前几日已悔婚与人私奔了……”
“啧,这唐少主溜得倒是快。”
“也是了,谁想把这么个丑八怪娶回家呢……”
……
正所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天下第一美人烧伤毁容,唐门少主悔婚私奔,明明不相干的两件事就这样被联系了起来。
一传十,十传百。
传来传去,当所有人都知道的时候,这便成了真相。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世间总少不得“有心之人”想让沈梦莲知道。
而沈梦莲果然也就知道了,这所谓的“真相”。
唐晏他……
因为她毁容而悔婚私奔……
这句谣言摧毁了沈梦莲心中的最后一丝理智。
那一天她一边砸着屋里的东西,一边嚎啕大哭,她恨她怨,明明她该拥有这世间最美满的一切,然而却因为那场火,什么都没了。
那一年,沈梦莲疯了。
她终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是在砸东西,便是在哭,慧净师太心疼徒弟,知道沈梦莲的心结所在,为沈梦莲请了无数名医,想要治好沈梦莲的脸,然而却终是无药可医。
慧净师太看着躺在床上,目光空洞的沈梦莲,心疼地拉过她的手安慰她,“梦莲,皮相不过肤浅外物,无需太过挂怀……”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听沈梦莲讷讷呢喃道,“若是我还如原来那般美,阿晏又怎会弃我而去……”
听到这话,慧净皱起眉头,“梦莲,唐晏这般薄情郎你还惦记什么?”
说着慧净便伸手替沈梦莲将凌乱的发丝理到耳后,她目光慈爱地看着沈梦莲道,“来日,为师替你寻个更好的……”
慧净师太少时出家,一生无儿无女,徒弟也只收了宫夕颜与沈梦莲两个。
而她将大半的爱都给了沈梦莲。
让她这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让她可以傲然地立在群芳之中。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
沈梦莲得到的,必将是这人间最好的。
只可惜……
一息云端,一息泥沼,只能叹一句天道无常。
而听到慧净的话,沈梦莲却是猛然将她的手抓住了,沈梦莲目光灼灼地看着慧净,看得慧净微愣。
慧净:“梦莲……”
沈梦莲:“我会变回去的。”
“一定会。”
当时的慧净面上好声应承,实际心中却是无奈苦笑。
那时的慧净并没有想到,沈梦莲竟会为了恢复容貌,做出那般疯狂之事。
直到有一天,慧净发现沈梦莲不知从哪里习得了巫蛊之术,从义庄中偷了死人的皮,竟想借此恢复自己的容貌。
得知此讯,慧净大为震惊,气急败坏地来到了沈梦莲的院子里,将沈梦莲狠狠打了一顿,慧净向来疼爱沈梦莲,从小到大是连句重话都不会说,更何况打骂,最后,慧净师太看着自己这徒弟破碎而倔强的样子,也终是不忍再下手,只得长叹一口,摇着头拂袖离去。
走至房门口,黄昏下,慧净逆光而立,只见她背对着沈梦莲,长叹了一口气,与沈梦莲道,“梦莲,既做了人,便莫行鬼道之事。”
“若是让我发现你再行这般恶术,你便不再是峨眉弟子。”
“不再是我慧净的徒弟。”
这是慧净一生之中唯一一次与沈梦莲说重话,却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慧净死了。
死不瞑目。
在她死得时候,沈梦莲将这句话还给了她。
“不是你不要我做你徒弟,而是……”
“我不要你这个师父了。”
这是慧净在这个人世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走的时候双目赤睁,似乎怎么也无法相信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她吃斋念佛了一辈子,妄想着芸芸众生皆无相,一切都譬如朝露闪电梦幻泡影,然而皆不是,说来可笑,这么多年的师徒情意是假,但刚刚发生的一切却是真。
沈梦莲遭了慧净的罚,然而那巫蛊之术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她的脸没有丝毫的好转,那火舌燎过的地方丑陋狰狞,让她羞于见人。
当无数情绪在她的大脑中横冲直撞,磋磨着她的神经,终于沈梦莲心中的理智彻底崩溃,她自己像是掉进了深渊里,怎么也爬不上来了。
某一夜,沈梦莲溜出了山门,她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行至了一处悬崖前。
在这崖前有个碑,碑上刻着“云渡”二字。
正是云遮相思月,不渡苦情人。
当时正值秋夜,沈梦莲裹着斗篷站在悬崖边,微凉的晚风吹动了她的发丝,也卷起了那林间的落叶枯花,刮到了她脸上,留下几道口子,让她伤上加伤。
沈梦莲目光木然地看了看眼前的万丈深渊,那像是一个恶灵,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她纵身跃入,自投罗网,跳进地狱里去。
沈梦莲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眼前闪过在唐门的梨花回廊上,唐晏为她簪花的画面。
当时的唐晏与她说什么来着?
他说……
予卿四月雪,杂以扶留叶。二物合成甘,有如郎与妾。
那时候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然而……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
想到这里,沈梦莲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似乎觉得自己这荒唐的一生甚是讽刺。
沈梦莲去意已决,便张开双臂,向前走了一步。
眼看着她就要坠入这悬崖峭壁,一根绳索缠上了她的腰肢,沈梦莲心下一惊,只是不待她反应,那绳索便是一收,直接便将她从悬崖边上拽了回来。
沈梦莲愕然回头,便看到了一个极好看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红纱,发丝与纱衣一起飘扬在风里,脚腕上的银铃在风中发出曼妙的铃音。
这女子极美,妩媚妖娆,像极了那彼岸花妖,在黄泉路边发散着靡靡香气,引渡着迷失的亡灵。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媚。
苏媚的美貌十年如一日,十年前的她与如今她的相比,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你是求不得,还是放不下。”
世人寻死觅活都不过是因为心中执念罢了。
执念太深,活着却也疯了。
倒不如弃了这尘世,一了百了。
苏媚一边说着,一边一下一下地收着手里的绳索,慢慢将沈梦莲拽到了面前。
不知是不是被苏媚身上那铃兰花的香气蛊惑,沈梦莲竟没有反抗,而是由着苏媚将自己拉到跟前。
站定到苏媚跟前,沈梦莲盯着苏媚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看了许久,终于,发狠地扯下来了自己斗篷,露出了自己那张丑陋的脸。
沈梦莲攥着拳头,微微咬牙道,“这样你懂了吧。”
“我既是求不得,也是放不下。”
求不得从前的花容月貌,放不下曾经的一身傲骨。
一场大火,将她从云端卷到泥里。
摔得粉身碎骨。
烧得一无所有。
她所念的,成了他人囊中之物。
她所爱的,成了他人枕边之人。
沈梦莲恨,却又无可奈何。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其这般苟且地活着,倒是不如归去……
沈梦莲本以为苏媚看到她的脸会被吓到,然而没想到苏媚却笑了。
只见苏媚突然伸手,用她那如羊脂白玉一般的手指抚上了她坑坑洼洼的脸。
“奴有办法。”
听到苏媚的话,沈梦莲心中一惊,瞳孔一缩,她激动地抓住了苏媚的手,“当真?”
苏媚唇角一勾,将手从沈梦莲的手中抽出,“奴家从不骗人。”
“奴家可以让你的样貌恢复如初,只不过……”
沈梦莲急道:“不过什么?”
苏媚用那双妖精一样的眸子看向沈梦莲:“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我赠你以桃,你当还我以李。”
沈梦莲:“你想要我做什么?”
苏媚莞尔一笑,“天下男儿皆薄幸,空负佳人醉不成。”
“那些负心薄幸的男人,杀了也好。”
“你觉得奴家说得可对?”
这时悬崖之上,一阵风吹过,苏媚的声音散在风里,也散在了沈梦莲此后十年的人生里。
在以后的十年里,苏媚为沈梦莲治脸,沈梦莲为她杀人,两人也算是各取所需。
只不过,人心总是贪婪的。
最初的沈梦莲只是用那死人皮恢复原本的样貌便已满足,慢慢的,沈梦莲却不再只满足于此……
她想要更极致的美貌。
她开始残忍地猎取活人的皮囊。
侵欲无厌,规求无度,有些人穷极一生,终是欲壑难填。
此时,看见自己又恢复原样的脸,沈梦莲想起了苏媚曾经与她说过的话。
当她第一次换了活人皮之后,苏媚站在她的身后,俯身到她耳边,看着铜镜中,那张比之前的沈梦莲更加鲜活动人的脸道,“师太啊,这人皮虽美,却终不是自己的。”
“怨气太重,可是会遭反噬的。”
“你的脸也会越发溃烂……”
“现在是一年两年,以后可能是三五月,再之后便可能只有七八天……”
当时的沈梦莲沉浸在便得更美的喜悦中,并未将苏媚的话放在心上,然而现在……
沈梦莲却像是大梦惊醒一般,看着镜中的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距离她上次找苏媚换皮不过才过去半年,怎么会……
难道这时间当真会越来越短……
看来夺得六道骨玲珑心已是刻不容缓……
就在沈梦莲思忖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是门下弟子前来给她送晚间洗漱的热水了。
“掌门,弟子……”
那峨眉弟子敲了敲门,未听到屋内动静,便打算推门而入,只是这手掌还没碰到门上,就听见沈梦莲一声厉喝,紧接着便是一阵掌风扫过,震得房门一颤,那房门被死死扣住,让人推开不得,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这峨眉弟子手一抖,手中的热水差点洒到地上。
“滚!”
沈梦莲的声音冷厉,带着一股子暴戾,那峨眉弟子不过刚入山门不久,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了掌门不痛快,心下惶恐,当即便慌慌张张地端着水盆走了,颇有些慌不择路。
而她刚刚走到院落门口,便撞上了路过的蒋情,水盆中的热水洒了些许到了蒋情身上。
“大大大大师姐……”
本就惶恐的峨眉弟子这下更惶恐了,害怕得牙齿打架,话都说不利索了,生怕蒋情问责。
蒋情见她神色仓皇,便好奇问,“怎么了?”
那弟子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将刚刚的事说了。
听了这弟子吞吞吐吐地诉说,蒋情若有所思,“你是说……”
“师父刚刚无缘无故地吼了你?”
这峨眉弟子有些委屈地点点头。
蒋情心下奇怪,她师父的脾气是不太好,但是却也决计不会无缘无故地对门下弟子发脾气,除了宫雨……
那师父为何会如此呢……
蒋情挥了挥手,示意这小弟子先下去,自己则是用指腹敲了敲自己的脸蛋,看着他师父映在房门宣纸上的剪影思索着。
终于,蒋情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放轻了脚步走到了沈梦莲的房门前,她本想屈指叩门,但是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收回了手,蒋情没有去敲响她师父的房门,而是伸出一根手指,戳破了门上的纸。
蒋情凑到跟前,从那戳破的小洞看了进去,结果就看到了一幅令人震惊的画面。
借着屋内那晦明晦暗的烛火,她看到了,她师父,最真实的样子。
那是一个浑身都是烧伤的丑陋女人,她的脸上没有一处好皮,比起十二年前不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各处都已经开始腐烂,蒋情只能那双清冷的眸子勉强看出,这人曾经合该是个美人才对。
若不是这是她师父的房间,若不是这人的身形与她师父一模一样,她都不敢相信,这人竟是她师父。
蒋情心中震惊,师父的伤……
难道从来没好过?
那师父白日里的样貌为何与从前无异,甚至还要更美上三分……
难道……
这时候一道闪电劈在蒋情的脑中,吓得她一个激灵,蒋情一下子便想起了那夜林间,那个叫苏苏的女子与她师父的对话。
难道师父当真……
有了这样的想法,蒋情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就在这时,沈梦莲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一挥衣袖,一下子便灭了屋里的烛火,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漆黑。
蒋情心中一惊,赶紧躲在了墙后,果然没过几息之后,便见沈梦莲穿着一身青色的斗篷出来了,那青色的斗篷将沈梦莲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了那双锐利的眼睛。
沈梦莲站在院中,警惕地环顾四周,吓得蒋情屏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出。
终于,沈梦莲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收了目光,运起轻功,往山下去了。
看到自家师父离开,蒋情这才从墙后站了出来,她看着沈梦莲离开的方向皱起了眉头。
师父这是要……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搅得蒋情心思烦乱。
微微思忖之后,蒋情咬了咬牙,同样运起轻功,跟了上去。
不知怎地,看着沈梦莲那离自己亦远亦近的背影,蒋情隐隐有种预感,就好像……
就好像她这么跟下去,今晚的月光,终究会将许多肮脏之事照亮,呈在她面前。
罪孽终将无处遁形,但那人心……
却也再也变不回去了。
……
***
客栈内,听到温周曹蔚宁三人离开的响动,宫雨打开了自己房间的窗户,翻了出去,落在了江若雪的窗外。
紧接着他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竹筒,他捅破了窗户上的纸,将竹筒送了进去,只见他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不过一息的功夫,一缕清烟便在房间里散开了,飘落到了房间的各个角落,自然也包括正躺在床上的江若雪身上。
宫雨收回竹筒,又等了几息,估摸着江若雪应当已经昏迷了,便推开了窗子,翻了进来。
江若雪的房间里,烛灯是熄的,室内一片昏暗,只有一抹冷光从宫雨的袖间滑落到了掌心。
那迷烟无色无味,纵使是九尺大汉闻了,那怕也是撑不住,更何况是体弱多病的少阁主。
宫雨悄悄靠近床边,缓缓抬起手臂,他盯着床铺的位置,眸中厉色一闪。
江少阁主,失礼了。
宫雨举着匕首发狠地向江若雪刺去,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倏然听到耳畔生风,不待他反应,一条白绫就从背后袭来,以凌厉之势缠上了他的脖颈。
宫雨心中大惊,想要反抗,然而江若雪却不给他丝毫反抗的机会,直接用力一收,就将宫雨带到了自己的跟前,电光火石间,江若雪以雷霆之势出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江若雪的手很冷,贴在宫雨的肌肤上,冻得他一个激灵。
宫雨:“你——”
为何没有昏迷?
然而他才刚刚吐出一个字,江若雪就猛然收力,叫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若雪知他想问什么,便冷笑一声,好心与他解释道,“宫少侠怕是失算了。”
“我,百毒不侵。”
再是如何暴烈的毒会有他身体里养的南疆蛊虫毒?
人兽尚且同类相杀,这毒也是一样。
区区迷药在南疆蛊虫面前,只能说是连养分都算不上。
因着体内的蛊毒,江少阁主虽说不上百毒不侵,但是却也不惧寻常毒药。
在天葬阁刀这般杀戮地狱里活了十余年,江若雪的警惕性向来极高,所以早在宫雨用竹筒将窗纸戳破,向他屋内吹入迷烟之时,他便注意到了。
之后便躲到了房间的角落里,等着这“鱼儿”上钩。
只是江若雪也没想到来人会是宫雨。
而听到江若雪的话,宫雨的瞳孔亦是一震。
竟是……
百毒不侵……
彼时,江若雪捏着宫雨喉咙的手慢慢收紧,“宫少侠,是谁让你来的?”
江若雪的声音很轻,但手上的力道却很重,仿佛在云淡风轻间就可以将手里的人捏死,一切都是那样轻松。
宫雨的脸因为窒息而逐渐涨红,不知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亦或是说不出,总之宫雨什么也没说。
江若雪见了,轻笑一声,“如此……”
“那宫少侠便上路吧。”
说着,江若雪眸中杀意隐现,捏着宫雨喉咙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天葬阁的少阁主,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不是人杀我便是我杀人。
既你杀不成我,那便换我送你上路。
有的时候,偌大江湖就是这般强者为尊,技不如人那便是那卑微蝼蚁,任人玩弄践踏。
然而这一次,江若雪却有了两分犹疑。
江若雪杀人无数,他杀的那些人在被他扼住咽喉的时候都会惊恐,彷徨,拼命挣扎,然而这宫雨却……
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半分抗争。
就连他那原本攥紧了的拳头,也在江若雪加重了力道后松开了。
此时的宫雨安然的闭着眼睛。
这让江若雪心中不禁有些怀疑,这人本就不是来杀他,而是来送死的。
就在江若雪迟疑之际,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叩叩”两声敲门声。
“阿雪,我听你屋里有动静,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不会又毒发了吧?”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成岭。
张成岭的房间就在江若雪隔壁,今晚的幽会让张成岭有些兴奋,一个人在床上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他觉得前些日子阿雪送他的那茉莉香囊都失了功效,根本安不了他的神。
张成岭的脑子里不断回闪的尽是今夜与江若雪在桃花谷中的画面。
张成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这便是师叔所说的,陷进去了吗?
张成岭记得几年前,那时候师父和师叔已经在雪山上隐居了,过年的时候张成岭上山去给他师父师叔拜年,当时他好不容易爬上山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师父穿着一身素白,站在茫茫雪地上,迎着暖暖冬阳舞剑,清颜白衫,青丝墨染,他师父就如出尘的仙,将手中的剑舞得行云流水,似乎一剑便能挽得天边的云卷云舒。
而他师叔就在不远处,眉眼含笑地看着他师父,那雪白的发丝在风中清扬,眼波流转间皆是不可诉尽的深情。
那时候的张成岭走到他师叔旁边,伸手在他师叔眼前晃了晃,与他师叔打趣道,“师叔,就这般好看吗?”
被张成岭扰了视线,温客行不耐烦地将他的手扒拉到一边,“好看,自是好看。”
张成岭笑问:“那……”
“师叔说的是师父这剑舞得好看,还是师父好看啊?”
闻言,温客行?攘苏懦闪胍谎郏?澳阏獬粜∽印??
“长大了?”
“连师叔都调侃了?”
“自是你师父好看。”
“这剑若是换旁人舞了,也不会好看。”
张成岭像是看破了一般道,“师叔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听了这话,温客行用扇子敲了敲张成岭的头,“等你长大你便懂了。”
“遇上意中人,他做什么便都是好的。”
“这便是陷进去了……”
那时候的张成岭还不太懂,只是呢喃着复述了一遍他师叔的话,“陷进去了……”
张成岭还欲再问,然而他师父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师父显然早就看见他师叔在一旁看他,只见他师父轻笑一下,舞着长剑便向他们刺了过来,剑风舒缓,不仅没有杀意,反而带着几分缠绵。
温客行见了微微侧身,以扇挡住了周子舒的白衣剑,只见他看着周子舒笑道,“阿絮,你这剑倒是如你的腰一般软。”
听了这话,周子舒轻哼一声,“就你话多。”
“我这剑究竟是软是硬,你试试便知。”
“有你好受的。”
说着便又是反手一刺,邀了温客行入局。
温客行听了,挑挑眉,“周相公盛情,那小可就却之不恭了。”
于是便也拆招跟上,登时两人便又你来我往地过起了招。
白衣蓝袖,青丝白发在这雪山之巅上缠绵,他们是仙人,却又不是。
仙人六根清净,太上无情,然而他们却将世俗的爱欲,毫不避讳地展露在了天光之下。
岁月同守,生死与共。
当时的张成岭不懂他师叔所说的那句“陷进去了”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的张成岭却觉得自己隐隐懂了。
陷进去了可能便是,自此我看山是你,看水是你,所思是你,所念是你,入目亦皆是你。
而此时他的脑海中便尽是江若雪站在那纷飞桃花雨中的样子……
想着想着,张成岭的心便怦怦怦地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张成岭突然听见了隔壁的响动。
这么晚了阿雪还没睡吗?
莫不是……
毒发了?
正所谓关心则乱,想到之前江若雪每每毒发之时总会避着自己,张成岭的心里便是咯噔一下,急匆匆地便来到江若雪的房门口敲门了。
而房间中的江若雪听到张成岭的声音也是一愣,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应张成岭。
难不成说他没毒发而是在杀人吗?
这……
不妥吧。
想着想着,杀人饮血都不能让江若雪皱起来的眉头,此时却是皱起来了。
而迟迟没有等到江若雪的回复,门外的张成岭则是愈发笃定了他心中的猜测,心下更急了,于是便道,“阿雪,你不要紧吧?”
“我进来了?”
听了这话,江若雪把扼着宫雨脖子的手松了。
他深深地看了宫雨一眼,有些迟疑地与门外的张成岭应了一句,“好……”
而死里逃生的宫雨则是被江若雪这一眼看得有几分莫名其妙。
得了江若雪的答话,张成岭便推门进去了。
而张成岭一进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
江若雪虚弱地坐在床边咳着,宫雨站在床前,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
张成岭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
屋内的烛灯并未点燃,但是张成岭却还是借着那从敞开的窗户中泄进来的月色看清了,那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难道……
张成岭看了看虚弱地倚靠在床边的江若雪,眸色一厉,当即便运起流云九宫步冲了过去,护在了江若雪身前。
张成岭警惕地看向宫雨,质问:“你想对阿雪做什么?”
宫雨:“……”
宫雨看了看在那儿咳得如弱柳扶风的江若雪,心里就是一阵子无语。
这还是刚刚那个差点把他喉咙捏碎的人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月色太暗,看不清晰,反正张成岭是选择性地忽视了宫雨脖子上缠的白绫和宫雨脖子上那鲜红的指印。
张成岭只看到了这人拿着匕首欲行不轨之事的样子。
这大概也是一种陷进去了吧……
……
***
是夜,星动月移,嫣然偷偷摸摸地从客栈溜了出去,去了桃花谷,想要找到她的江湖小侠,将这枚铜钱还给他。
嫣然从没来过桃花谷,因为她爹总跟她说桃花谷和青衣庙附近有妖人做乱,不让她来,她也向来听话,便也当真没来过。
而她也没想到,她这唯一一次不听话,却也成了她这一生中的最后一次。
嫣然七拐八拐地绕进了桃花谷,这桃花谷中是十年如一日的芳菲烂漫,只是纵使这景色再美,但是她一不会武功的女孩子深夜到此,心中还是难免害怕,她攥着那一文钱的手都紧张地冒汗了。
嫣然来桃花谷寻一文,其实也是怀着私心的。
常听人说,这桃花谷中有一棵情缘树,若是能与一文哥在这情缘树下诉说心意……
这般想着,嫣然心中的害怕也差了几分,脸上还浮起了一抹娇羞的笑。
就在嫣然的心怦怦直跳的时候,桃花谷中突然起了一阵风,刮得花枝乱颤,发出簌簌之声,在这空寂的山谷中回响,倒是有几分像鬼怪的低泣,显得有些吓人。
嫣然抬头看天,天边本来皎洁的月亮,被不知何处来的乌云遮了几分,连清明的月华都变得暗淡了。
看着那漫天纷然而落的桃花,不知怎地,嫣然的心中萌生出了浓重的不安。
她脸上娇羞的笑容收了,恍惚间她竟觉得这天边落地下的不是芳菲落英,而是祭奠的纸钱……
嫣然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铜钱捂到了心口,似乎想给自己壮壮胆子。
然而她终究还是惧了。
要不……
明日吧……
一文哥应当明日会回来吧……
这般想着,嫣然便向后退了几步,转了个身,想要原路返回。
然而却没想到她这一转身竟撞见了一人。
这人披着青色的斗篷,让人看不清他是男是女,又是何样貌。
这人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几尺的位置,那双隐匿在斗篷下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
嫣然被吓了一跳,那一文钱落到了地上,盖在了那簌簌桃花之下。
这人武功不弱,眨眼间便凑到了她跟前。
那人猛然抬头看向她。
这一刻,借着混着阴霾的月色,嫣然看清了,这是一张狰狞丑陋的脸,上面坑坑洼洼,尽是腐烂的痕迹,仿佛只消看上一眼,就会叫人做噩梦。
嫣然想要惊呼,却被这人死死捂住了嘴。
只见这人咧嘴一笑,笑得尤其渗人。
“真美啊。”
“只是比起当年的我,还差许多。”
这渗人的声音传进嫣然的心里,嫣然害怕至极,伸手想要扒开这人捂着她嘴巴的手逃跑,然而却是眼前一黑,被这人一掌打晕,倒在了地上。
这人走到她跟前,爱怜地抚着嫣然的脸,低声道,“这一次也不知能用多久……”
“该是好生问问苏媚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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