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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笙阖上双目,依偎着云锦书僵硬冰冷的身体:“五十年前,我初初溜出渊墟,四处游玩,不慎伤在剑阵下,被迫变回原形,被天剑宗一名姓云的少侠所救。”
仙门年轻一代的翘楚,天剑宗人人敬仰的大师兄,无数仙子美人心目中的云少侠,从剑阵下带回来一只受伤的小狐狸,从此悉心养在身边,形影不离。
小狐狸爱吃葡萄,他就在洞府前种下一片葡萄林。小狐狸天生自由,不愿拘束,他以行侠仗义的名义,带着小狐狸云游四海,遍览天下奇观。
少侠耗尽家财,送了白毛小狐狸一座岛,只因那座岛看起来,像只趴在水边玩耍的小狐狸。
他在岛上为小狐狸种满葡萄,为小狐狸筑出楼阁,教小狐狸读书写字,为小狐狸舞剑唱歌。
月亮初升时,少侠抱着小狐狸,坐在水边看月色铺满大江,哼着小狐狸最喜欢的歌谣。
少侠与他的小狐狸,在岛上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
直到,天剑宗的一场内乱。
小狐狸在尸山血海里找到了它的少侠,少侠倒在血泊里,那双多情温柔的褐色眼眸,再也没有了小狐狸的影子。
小狐狸只能变回原形,卧在他的心口,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热少侠逐渐冰冷的心口。
最终,小狐狸的身躯变得和少侠一样冷,也没能让少侠重新睁开双眸,像很久以前那般,笑着唤她一声:“笙笙。”
狐狸平静地阐述着往事,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师兄待你不薄,你为何要盗走他的尸身,这般折辱他!”云止却是怒不可遏。
“我没有折辱他,我是为了留下他。”白毛狐狸睁开双眸,绿色的眼眸里水光潋滟,“害死他的,是你们天剑宗。这些年来,我用尽各种办法,甚至不惜自断一尾,也没有办法复活他。”
三尾灵狐的尾巴,能换来一命,千笙能救活鹿林深和卓逸然,偏偏换不回云锦书的命。云锦书神魂俱碎,她自断一尾,也只留住他三日。
为找到复活他的法子,她不惜拜入他最讨厌的修罗宗门下,学习复生的邪术。
但是通通没有用。
小狐狸的少侠,再也回不来了。
千笙敛起满眼的泪,转头对云锦书说:“不要再让他妨碍我们的事,好不好?”
云锦书机械地举起手,打晕了重伤的云止。
千笙化作人形,翩然落在云锦书的身侧,一道灵力挥出,当场众人,无不晕了过去。
千笙捡起南柚掉落在地上的青冥剑,缓缓逼近趴在地上的鹿林深。鹿林深口中涌出鲜血,却坚持着没有昏过去。
“不愧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好徒弟,能挡得住我这一击。”千笙拖着青冥剑,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剑痕。
“咳咳、咳咳咳。”鹿林深咳出血沫,整个下巴糊满触目惊心的血迹,“师尊养着我,真的……真的……只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吗?”
千笙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用哀伤而又悲悯的眼眸注视着他,轻叹一口气:“小鹿儿,你说的对,这一切是该结束了。”
“宿主,快醒醒,你不能睡。”南柚的脑海中,系统焦急的声音响起。
南柚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尚未搞明白眼前的状况:“发生什么了?”
“三尾灵狐打算用溯回镜溯回到过去,你必须阻止她。一旦时空颠倒,你我都会消失。”
南柚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这会儿她的耳朵不痛了,视力也恢复过来。千笙背对着她,朝鹿林深举起青冥剑。
南柚抽出盘龙鞭,一鞭子抽向千笙的手腕,卷住青冥剑。
鹿林深趁千笙没了青冥剑,双手撑地,一跃而起,赤手空拳与千笙打起来。
千笙毕竟有一魄被他纳入身体里,两人所学功法又是一样的,鹿林深竟拖住了千笙。
“快用青冥剑劈开结界。”系统说。
南柚握住青冥剑,冲向姜燃身前,劈向姜燃周身的符文。可惜,她乃凡人,灵力微弱,根本发挥不出青冥剑的威力。
符文再次将她震飞出去。
这次或许是有青冥剑的保护,她没有先前那次伤得重,口中只尝到些许铁锈味。
南柚抓起青冥剑,再次冲到姜燃身前,举剑劈砍。结界始终纹丝不动,南柚脸色越来越白。
系统叹道:“你毕竟不是青冥剑的主人,别砍了,再砍下去,反噬会越来越严重。想办法唤醒主角,他自己能出来。”
姜燃自始至终都垂着眼眸,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南柚趴在结界前,指尖触摸到玻璃一般的屏障,她用力拍打着结界:“阿燃,快醒醒!这里很危险!现在没人能救你,只有你自己救自己!”
结界被她拍得发出嗡嗡的声响。
那被困在六星阵里的少年,哪怕浑身的红衣浸透鲜血,也没有半点反应。
悬在他头顶的溯回镜,镜面已经呈暗红的颜色,模模糊糊映出他披头散发的模样。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浸红他套在腕间的小叶紫檀佛珠。
“……他其实也想回到过去,对不对?”南柚盯着那串佛珠,突然说道。
回到从前,一切重头再来,他的生母丽妃,或许就不用死。
千笙一掌挥开鹿林深,白衣上都是鹿林深的血,衣袂飘飘朝南柚走来。
“宿主,小心。”系统提醒。
南柚抓起青冥剑,攻向千笙。她根本不是千笙的对手,千笙轻而易举就一掌拍飞了她。
南柚的身体撞上困住姜燃的结界,胸腔内气血翻涌,“哇”的一口浓血,尽数喷在金色符文上。
血色将符文染得一片赤红。
南柚虚弱地撑着自己的身体,用仅存的力气拍打着结界:“阿燃,你快醒醒,我坚持不住了……”
阵中的姜燃似听到南柚的呼唤,陡然睁开双眼,冰冷的黑眸中光芒迅速汇聚,逐渐有了暖色。
南柚大喜:“阿燃,你醒了!”
姜燃转头看她。
南柚唇角沁着血痕,惨白的面颊上,一对小梨涡沾了血,像根针似的,刺进他的心脏。
姜燃瞳孔一阵收缩,抬手欲抚她的面庞,却被结界挡住。
两人隔着一层透明的结界,掌心相抵。
“阿燃,你听我说,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千笙握着青冥剑,逼向南柚。
南柚抓住掉在地上的盘龙鞭,迎向千笙。
她已无多余的力量阻挡千笙。
南柚再次喷出一口血,身体腾空而起,竟是朝着那熔岩的方向跌去。
姜燃目眦欲裂,周身爆出落日熔金般的金色光晕,身后一对巨大的金翼“刷”地展开。金翼挥动时形成的气流,卷起飞沙走石,直接将千笙掀了出去。
那阵中的少年睁着空灵淡漠的黑眸,眉心浮出血色的火纹印记,心脏处光芒大绽,竟有数道金印浮现。
金印一出,环绕在他周围的符文,尽数碎裂成齑粉,散落一地。
少年抬眸,展翅飞起,半空中截住坠落下来的南柚,稳稳当当地落回地面。
他望向地上的青冥剑,无需动手,青冥剑自动飞起,剑身震颤,发出兴奋的剑吟。
这是神器对于强者的歌颂。
它直立而起,化作一道锋锐的剑光,从天而降,劈向刚站稳的千笙。
千笙仰头,眼底映出青冥剑的锋芒,被神器的威压镇住,一时不能动弹。
千钧一发之际,紧随她左右的云锦书,突然扑向了她。
千笙被推得趔趄数步,抬眸便看见“噗”地一声,青冥剑从云锦书的头顶贯入。
“云大哥!”千笙喉中发出凄厉的呜咽,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云锦书会主动救她,说明云锦书的身体里还留有一识。
千笙明白前因后果,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悲恸哀绝,如寒鸦泣血,孤鸿悲鸣,闻之,无不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南柚伏在姜燃怀里,作昏迷状,悄悄问系统:“怎么回事?云锦书没死?”
“是云锦书的执念。他对千笙的爱意、思念和不舍,凝成执念,附在云锦书的傀儡中,保护着千笙。”系统答道。
云锦书的皮囊已经被青冥剑毁损,一寸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着,透出冲天的恶臭。千笙毫不嫌弃,抱着昔日的爱人,哭得声嘶力竭,直到再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无声地流着眼泪。
姜燃眉心朱砂印记隐没,金翼收回,扑通倒在地上。南柚被他抱在怀里,他一倒,也往他怀中倒去。
少年身上都是血,南柚衣裙连带着沾上淋漓血色。她摸到满手的血,匆匆爬起,抱住姜燃。
还好他只是力竭昏倒过去。
南柚看向他心口,那里金芒若隐若现,是封印住魔神力量的十二道金印。
这些金晕很快消失。
一切都恢复正常,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十二道金印,至少碎了一半。”系统啧啧感叹。
不多久,云止、鹿林深他们依次醒转过来,南柚趁机藏起溯回镜。
云止乃天剑宗弟子,幸而没有看到姜燃化身为魔的一幕。虽然眼下仙门各大派自顾无暇,但多添一分麻烦,对南柚来说,都是麻烦。
千笙的泪已经流尽。
她化作一只小狐狸,依偎进云锦书的怀中。
风从江面拂来,绕过葡萄林,带来果子的清香,又摇响檐角下的狐狸风铃,叮叮当当的响声,宛如云锦书的低声耳语,温柔地环绕着千笙。
大火在她的周身燃起,吞噬着她和云锦书的身影。
“师尊!”鹿林深和卓逸然都扑向千笙,却被千笙设下的结界弹回。
卓逸然自知千笙已经心灰意冷,了无生念,双膝一弯,跪在千笙结界前,垂下头颅,满脸哀痛:“弟子恭送师尊!”
“阿笙,不要!”鹿林深用自己的身体撞着结界,撞得头破血流。鲜血流进他的眼中,化作血泪,蜿蜒而下。
“师尊,求求你,求求你再看我一眼……”鹿林深倒在血泊里,双眼血泪不止,“是我做错了,师尊,求你看我最后一眼,最后一眼……”
伏在云锦书怀里的小狐狸,安静地在腾起的火焰里沉眠,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睁开眼眸,看那痛不欲生的青年最后一眼。
南柚想起她曾将忘忧果交给千笙,千笙不愿吃下。她说,有些人,宁死也不能忘。
她以为千笙不能忘的是鹿林深。
原来,千笙真正不肯放下的,是那位带着小狐狸踏遍千山万水的少侠。
可这世间,终是再没有那小狐狸与少侠了。
他们已经化作一捧灰,永世不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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