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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半掩去明月的影子,窗台上堆满落花。
南柚披衣坐起，从怀里摸出了个荷包。
荷包里的珠子微微发烫，透出温润的光芒。南柚握着珠子,行至桌畔，倒了杯凉茶，一口饮下。
“宿主,你这样做太过铤而走险。”系统突然开口,“魔神的一半封印已经解开,但凡露出点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这样做,怎么能让主角相信,骄纵跋扈的三公主已经改过自新,真的爱上他了？”南柚摊开掌心,依稀有破碎的光影,缠绕着魇珠。
诞生于黑暗深渊中的生物,天性多疑猜忌,必须将他置于主宰的地位,获取他的信任。
攫取神明的真心,唯有将真心奉于神明。
“事实证明，这样做效果的确很好,不是么？”南柚垂下睫羽，掩去眼底异色，“主角现在的好感度是多少？”
系统“咦”了一声：“主角对您的好感度已经增至90%。”
如南柚所言，南柚这招兵行险着,一夜之间让主角的好感度增长10%,简直是出乎意料。
然而这一招是难以预料的危险。
为达到目的,南柚提前预演了千万遍，不断进行心理暗示、巩固意志，方能保证入梦后做到滴水不漏。
因梦境不可控，她能控制的，是自己的心。
做骗子的，只有先骗过自己，才能骗过别人。
南柚收起魇珠，伸了个懒腰，感叹道：“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夜。每次和主角在梦里相会，都看到他在黑化杀人，好恐怖。”
“主角在隐藏实力，他肯定在密谋什么。”南柚望着窗外的月色，话锋一转，“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
“这里是主角的屋子？”南柚环顾着四周。
质子府清贫，南柚送了许多物资给他们，也只能改善一时的衣食水平。房间里没有任何装饰，墙边置着一面书架，零星地摆着几本书。
主角入陈国后，囊中羞涩，连最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保障，这些书籍还是他从口粮里省出来的。
南柚随手拿起一本翻看着，又见桌上放着笔墨纸砚。读书是富贵子弟做的事，可想而知，这些笔墨纸砚，指不定是他当了身上什么名贵的好东西换来的。
“想不到他还挺爱读书的。”南柚放下书，拿起姜燃写过的字帖，“这是临摹的……柳眠风的字？”
女皇喜欢柳大才子的字画，南柚为哄她开心，收集过不少柳眠风的作品，对他的字迹还算熟悉，又因在《闹春图》一事上，被骗子以赝品骗去大笔钱财，对柳眠风的作品格外关注。
“卫国太子同样欣赏柳眠风，府中藏着不少柳眠风的书画，主角入住太子府后，曾为太子伴读，与太子一同临摹过柳眠风的书画。”系统道。
南柚放下字帖，取出画缸里的画。画卷展开后，竟是柳眠风的《闹春图》。
“这也是他画的？”南柚一阵惊疑，瞪着眼睛，细细观摩着画卷。
因还没来得及作假，这幅画的画纸成色新，落款处也无柳眠风的印章。即便如此，这幅画的画功几乎能以假乱真。
南柚咬牙切齿，愤然道：“我算是明白过来了，来自卫国的卖家，原来是他！”
她气得浑身发抖，卷起画纸，推开屋门。
质子府房间多，姜燃把自己的屋子让给南柚，不知去哪一间睡了。南柚一扇门一扇门的推开，寻找着姜燃的踪影。
趴在地上休息的默默，见自家主子怒气冲冲，连忙跟在身后助威呐喊。
“三公主，出了何事？”
南柚在质子府留宿，最警觉的莫过于五音，五音半宿没合眼，在府里巡逻着，一是怕南柚偷偷跑了，二是担心南柚使坏。
他拦住南柚，满是警惕。
“你主子呢？”南柚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嘎吱”响起开门声。
黑沉沉的夜色，勾勒出卫国质子颀长的身形。他穿的单薄，胸膛肉眼可见比从前宽阔几分。南柚突然惊觉，已不能将他当做原来的那孱弱少年看待。
她在看姜燃，姜燃也在看她。
“你给我个解释。”南柚气呼呼地把画丢在他身上。
姜燃接住画卷，缓缓展开。
深秋的夜风，寒气浸骨，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漠。比寒风更冷漠的，是姜燃的反应。
姜燃只看了一眼，就卷起画纸。
南柚胸前起伏着，咬牙道：“我生气了。”
姜燃没有反应。
“我真的生气了。”
姜燃还是没反应。
南柚有些难堪，亦有些委屈：“你从来都没在意过我，看着我生气了，都不知道哄哄我。姜燃，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讨厌鬼，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南柚又气又伤心，双眼隐约闪着泪光，跺了跺脚，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质子府。
“汪汪！”默默看见主人跑了，也拔腿跟上。
良久，五音回过神来：“三公主真的生气了。真是稀奇，三公主这回生气，居然没有找殿下您的麻烦。”
南柚嚣张惯了，哪一回这位三公主大发神威，不是找自家殿下的麻烦。
五音连连感叹，抬眸就见九皇子殿下双目攒着冰冻三尺的寒意，正阴恻恻地盯着自己。
“殿下，属下并不知、不知三公主会去翻殿下的画。”五音跟随姜燃已久，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姜燃的眼底明显是责怪之意。
他在责怪他没有藏好他的画，牵扯出他们主仆二人曾坑过公主府一笔钱的这桩陈年往事来。
“要不，殿下您去把三公主追回来？”五音弱弱建议。
南柚一口气奔出三里地。
她扶着墙，气喘吁吁地回头看身后长街。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条大黄狗不离不弃跟在她屁股后面。
“还好没追来。”南柚呼出一口气。要是让姜燃追上，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
系统不解道：“宿主，你分明半点不生气，为何小题大做，与主角闹掰？”
“我就是找个借口，与主角吵架。”
“主角对宿主的好感度已经高达90%，此时吵架，岂不是让好不容易积攒的好感度一落千丈？”系统疑惑。
“你放过风筝吗？把风筝线牢牢抓在手里，不管收得多紧，风筝始终在天上，如果松手，风筝飞得再远，总有一天会落回地面，回到我的手掌心。”
“我总是追着主角跑，他已经习惯我的存在、我的热情，我从现在开始冷落他，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产生失落、猜疑的情绪，从而关注我。等他关注我的一举一动，揣摩起我的心思，就说明他的心已经不再坚不可摧。到那时我再趁虚而入，一劳永逸！”
系统：“……”
服了。
*
西京的第一场雪下在深夜。翌日一早，整座皇城银装素裹，变作琉璃世界。
一辆简朴低调的马车从长阳公主府驶出。
苏朝瑶坐在车内，整理着自己的药箱。旁边的婢女往手炉里添着熏香，忍不住道：“这样冷的天气，大公主何必亲自出门，这些事交给下人们做就好了。”
“你们单只会施粥，不会看病，请的大夫又不把百姓放在心上，这事需得我亲自去一趟才好。”
婢女笑道：“论起医术，自是谁也比不过大公主，大公主可是宫青大人的亲骨肉，这身好本领深得宫青大人的真传。”
宫青去世得早，苏朝瑶对他不曾有半分印象，他什么都没给苏朝瑶留下，唯独留下一屋子医书。苏朝瑶苦读他的医书，这些年来，在医术上颇有造诣。
百姓昨日就听说苏朝瑶今日会来施粥，并免费帮他们看病，早早的就过来了，排起长队。等苏朝瑶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天色已暗，天空又飘起小雪。
“大公主，请。”婢女扶着苏朝瑶上车。
苏朝瑶动作一顿，偏头看向左侧，残破漆黑的巷中蜷缩着一道人影。
苏朝瑶眉头微皱，转身走向他。婢女从侍卫手里接过一盏宫灯，跟在身后：“大公主，路滑，您慢点。”
苏朝瑶停在乞丐身前：“你没事吧？”
“大公主在问你话呢！”婢女提着灯笼，照出那人的身影。
那是个乞丐，双腿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蓬头垢面地缩在石墩后面。雪堆了他一身，依稀能辨出他身上裹了件与他身份不符的华美缎子。
婢女眯着双眼，喃喃道：“这衣裳怎的有些眼熟？这不是、不是……大公主您亲手给女皇缝制的……”
婢女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是苏朝瑶的心腹，不算太笨，脑子稍稍一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宫规严明，女皇的东西，断不可能出现在宫外。
给女皇的衣裳，辗转到乞丐的身上，唯有一个解释——送出去的心意，故意被人践踏了。
苏朝瑶自幼便不受宠，缘由说不清道不明，众人有目共睹，哪怕女皇装出母慈女孝，对苏朝瑶的态度始终透出股冷淡。
与三公主相比，女皇与苏朝瑶之间的母女疏离感就更明显了。
婢女实在为大公主感到不平，陈国女子不强求女红，苏朝瑶贵为公主之尊，更不会学这些东西。为了能亲手给女皇缝制这件衣裳，苏朝瑶生生熬了大半年的夜。
“说，你身上这件衣裳是怎么来的？”婢女斥道。
“秋桐。”苏朝瑶喝止，面上泛出些许苍白，“我们走。”
车轮碾着细雪，在青石板铺出来的大道上滚出两道深痕。苏朝瑶掀开车帘，看着满目的繁华。
家家户户都点着灯烛，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棂，映照着窗台上的薄雪。
西京夜市繁华，这样冷的天气，各大酒楼商肆也照样开门迎宾。马车经过一家名叫“解忧山庄”的酒馆时，车内飘出苏朝瑶的声音：“停下。”
秋桐和侍卫都被打发回府，苏朝瑶往酒馆里走去，一进门，老板娘热情地迎了过来：“大公主，快快里边请，今日我是烧了什么高香，竟把您给盼来了。”
苏朝瑶是这里的熟客，老板娘自名琴娘，与她相识十载，早已知晓她的习惯，不等她开口，率先说道：“还是老规矩，我懂得。”
酒馆里有一间雅间，是独属苏朝瑶的。苏朝瑶常在这里买醉，关上门，便与世隔绝，再也无人能窥见她的脆弱。
琴娘站在门口，将苏朝瑶落寞的背影尽收眼底，低声吩咐着：“去，把大公主平日最喜欢的琼花露取来。”
三壶琼花露下肚，苏朝瑶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琴娘推门进来，见苏朝瑶趴在桌子上，闭着双目，眼角泪痕肆意流淌，不由一怔，继而攒出标志性的笑容，把窗户推开半扇，散去满屋子的酒气：“大公主，我这儿的酒是远近闻名的好喝，可您也不能这样糟蹋……”
窗外的树上站着只褐色的大鸟，与琴娘面面相觑。
琴娘一脸晦气地关上窗户。
“到底是什么样的伤心事，能叫你把自己喝成这样。”琴娘在苏朝瑶身畔坐下，掏出帕子，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从小到大，每回你不高兴了，都跑来我这里喝酒。你糟蹋的不是我的好酒，是你自己的身子。”
苏朝瑶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在耳畔絮絮叨叨的琴娘，眉目间依稀有母亲的影子，忍不住捉住她的手腕，低低地唤了一声：“母亲。”
“我不是你母亲。”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苏朝瑶呜咽着，“我哪里做的不好，让您这样讨厌我。哪怕我学着柚柚去讨您的欢心，可您的眼里，从来都看不到我……”
“您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苏朝瑶眼泪汹涌。矜贵优雅的长阳公主，何时在外人面前，这样失态过。
琴娘面色僵住。
“母亲，母亲……”苏朝瑶连声唤着，“您别讨厌我。”
“宫里那位，不是你的母亲。你真正的母亲早已埋在了地下，瑶儿。”琴娘的声音，如一道惊雷，陡然落在苏朝瑶的耳畔，直叫苏朝瑶的酒意一下子去了七分。
“你的母亲，名叫素月。”质子府内，降厄站在桌子上，正在向姜燃和五音复述着琴娘的话，“那年你母亲十八岁，与我一同在女皇身边伺候，女皇行事独断，你的父亲侍奉她时，受了不少委屈。后来，你父亲背着女皇，偷偷和你母亲相爱，直到你母亲肚子里有了你，便再也瞒不住这段感情。女皇知道后非常生气，处死了你的父亲和母亲，把你接到身边教养。瑶儿，她根本不是你的母亲，她是你的仇人。”
降厄模仿琴娘，模仿得惟妙惟肖，即便二人不在现场，也仿佛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五音震惊：“大公主竟非女皇的亲生骨肉。”
降厄道：“后来那叫琴娘的，取了件信物给大公主，信物里夹着一封宫青临死前留给大公主的信，笔迹确实是宫青的，也证实了大公主并非女皇亲生。”
“大公主既是女皇的宠侍与宫女偷情所生，女皇为何要把她养在身边？”五音难以理解。
降厄回道：“大公主也是这样问的，琴娘说，大公主出生时，曾天降祥瑞之兆，国师预言，二十年后，陈国将有一场大劫，大公主是化解此国难的关键。”
“这国师倒是有两把刷子，居然能预言出魔神将灭陈国，而苏朝瑶身为魔神的白月光，能阻止陈国的这场浩劫。”公主府中，无所事事咸鱼躺的南柚，突然心血来潮，花积分买了段与男女主有关的剧情。
南柚看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系统：“抱歉，暂无权限解锁更多剧情。”
“没劲。”南柚抓了把瓜子，咯嘣咯嘣嗑着。
“公主，您要的东西备好了。”寒珠捧着方锦盒走进来。
南柚打开看了眼，点点头：“东西不错，去，把长欢叫来，我有要事找他。”
应长欢披着一身寒气，从风雪中走了进来。他站在门口，抖落身上的碎雪，方才进来拜见南柚。
“不必多礼，长欢，我有好东西给你。”南柚把瓜子壳扔进旁边的竹筒里，捧起锦盒，眉眼弯弯冲应长欢招手。
应长欢愣愣走到她身前，接过锦盒。
“打开。”
锦盒内铺了层靛青色的缎子，缎子裹着巴掌大的算盘，小算盘金光闪闪，晃了下应长欢的眼。
应长欢惊道：“公主，这是？”
“给你的。”南柚换了个姿势坐着，指尖沿着手炉的镂空花纹细细描摹着，“你在我府中做事，眼看着有一年的光景，我虽不曾发你月例，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看在眼里。这是单独给你的年终奖。”
应长欢显然不理解什么是“年终奖”。金算盘沉甸甸的，他有些受宠若惊：“公主的赏赐，长欢不敢收。”
“给你的，你就收下。先前你在春园里，不是也收了我不少好东西么。”
经南柚这番提醒，应长欢想起面前这位三公主也曾挥金如土、骄奢淫逸过，如今忆起，恍若隔世。
“我送给你的荷包呢？”
“公主所赠，不敢怠慢，长欢日日贴身佩戴，唯恐辜负公主的情意。”应长欢从袖中取出荷包。
南柚颔首：“从下个月起，我每月给你发二两银子的月例。”
先是金算盘，后是月例，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突然做起善财童子，应长欢不是傻子，连忙道：“公主赠我衣食，已是天大的恩情，公主如有吩咐，不如直说，长欢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是个上道的，南柚就喜欢和应长欢这种有眼力劲的说话。她轻咳一声，故作惆怅：“眼下确实有个事儿，需要你帮忙。许是三两天，许是十天半个月，最长不超过半年，长欢可愿配合，与我演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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