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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眼神微动，继而移开目光，怒斥道：“苏南柚,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母皇，卫国质子罪不至死，请母皇饶过他一命。”南柚颤颤巍巍跪下,“柚柚与阿燃之间,是柚柚心甘情愿。”
“你年幼不懂事,不是这卫国质子引诱你,你焉能做到如此地步。”
“我心系阿燃，是情不自禁,他没有引诱柚柚,是柚柚……引诱了他。”南柚顿了顿,继续道,“柚柚待阿燃是真心的,柚柚想要阿燃做夫君。”
“糊涂,他的身份怎能做你的夫君！柚柚,你可知朕对你的期待？”
“柚柚知晓。柚柚不堪大用,恐要辜负母皇的期望了。柚柚这辈子只愿与阿燃长相厮守,别的一概不求。”
南柚说的情真意切，连站在女皇身边扮透明人的苏朝瑶,都忍不住看二人一眼。
冬日的风又干又冷，南柚挺直着背脊，跪在寒风里的单薄身影，如同一粒沙子,狠狠磨了下姜燃的眼睛。
姜燃脱下外袍,半蹲下,裹上她瘦弱的身躯。
那只完好无损的左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少年的手不似平时微冷，掌心意外地透出暖意，与她五指.交缠。
“一概不求？”女皇闻言，大发雷霆，“好个一概不求！”
苏青珩道：“柚柚，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一向知道母皇身体不好，何必说这些混账话，惹母皇生气。”
苏青珩这是在给南柚台阶下。
南柚垂下脑袋，依旧道：“请母皇成全柚柚和阿燃。”
“你太让朕失望了。”女皇揉着太阳穴，长叹一口气，“当年朕为考核你们三个，故意做了一道测试，瑶儿与阿珩，一个生性纯善，一个过分重情，独独只有你，发现‘挚友’有问题后，没有偷偷将他放跑。如今连你也变得这样是非不分，柚柚，你如此行事，叫朕将来如何放心将这帝位交到你的手上。”
苏青珩和苏朝瑶早知女皇有立南柚为皇储的打算，今日亲耳听到女皇说出，还是不由得面色微变。尤其“是非不分”四个字，是在赤.裸裸地打他们的脸。
苏青珩稍稍敛容，提醒道：“母皇，柚柚还受着伤，有什么话，先让柚柚起来再说吧。”
南柚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模样映入女皇的眼底，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女皇心下一软，说道：“来人，送三公主回房。”
“请问母皇，阿燃如何处置？”南柚躲开侍女的手，固执地跪在地上。
“卫国质子引诱三公主，其心可诛，将卫国质子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若母皇执意要治阿燃的罪，柚柚宁愿在此长跪不起。”
“你在威胁朕？”这回女皇是真的怒了，“为了个男人，你真的连公主的身份都不在乎了吗？”
“要是能换来阿燃的真心，柚柚不要这个公主的身份也罢。”南柚双目灼灼，望向阿燃。
苏青珩痛心道：“柚柚，你怎可如此糊涂，江山和这卫国质子孰轻孰重，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在柚柚心底，阿燃重于江山。”南柚话音刚落，那一眨不眨望着她的少年质子，深不见底的双眸倏然掀起万丈波澜。
南柚抓着姜燃的手，艰难地站起：“今日柚柚愿舍弃公主的身份，换阿燃一命，请母皇成全。”
南柚“成全”二字出口，眼前突然覆下大片的黑影，她身形晃了一晃，往姜燃怀中倒去。
姜燃双臂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横抱在怀中。
南柚扬起苍白清艳的面庞，颊边攒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阿燃，带我走。”
“好。”姜燃抱着她往院外走去。
“站住。”女皇喝道，“柚柚，你想清楚，一旦踏出这道门，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陈国的羲和公主。”
“请恕柚柚不孝，等哪日母亲的气消了，柚柚再回来向母亲请罪。”南柚不敢回头看女皇的脸色，她喘了口气，说，“阿燃，我们走。”
姜燃抱着她离开，被挡在门口的侍卫拦住。
女皇垂在袖中的双手缓缓握成拳头，指甲掐着掌心，半晌，沉声道：“放他们走。”
她们苏家的女儿，生来个个都是情种，命中注定有此大劫。
不再年轻的女皇想到沉眠在地底的爱人，终是妥协了一回。
女皇一令既出，姜燃与南柚一路再无人阻拦，二人出了落梅山庄。
冬日寒风凛冽，万物萧条，满目都是枯败。南柚缩在姜燃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汲取着他的体温，有些昏昏欲睡：“阿燃，我们去哪儿？”
“不知。”
“我知道了，我们是要天涯海角流浪去。”南柚疲倦地阖起双眸，语带俏皮，半开玩笑地说道。
“值得吗？”
“什么？”
“为我，值得吗？”姜燃抿着唇问。
“为阿燃，值得。”南柚唇角弯弯，幸福地依偎着姜燃。
“殿下，等等我。”降厄从云头掠下，跟上姜燃。
姜燃挑了条路下山。
山路难行，姜燃却如履平地，南柚无半点不适，只是伤口崩裂带来的失血，令她越来越虚弱。
“宿主，你还撑得住吗？”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
“还好。”南柚悄悄咽下口中腥气。
“宿主，要不是知根知底，我都被你骗过去了。”系统啧啧感叹，“好一出爱美人不爱江山，宿主你要是进娱乐圈，影后之位非你莫属。”
“主角现在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99%，厉害啦，宿主！”
“咦，这个1%是怎么回事？”南柚道。
山脚下，一辆垂着青绸的马车停在风里。
车中钻出一名绿衣侍女，福身道：“奴婢是二皇子殿下派来的，殿下担心三公主的伤势，特命奴婢送二位一程。殿下还说，他在城外有个别庄，可供三公主和质子暂时歇脚。”
苏青珩的这个别庄叫做半月山庄，因苏青珩常来住上三两日，一直有人打理。庄子里种了许多红梅，这个时节红梅已经开了大半。
南柚与姜燃住进来的当晚，就下了一场小雪。第二日天亮，整座山庄银装素裹，迎雪盛开的红梅愈显艳色。
屋内，炭火盆烧得旺盛，暖融融地透出春意。南柚背对着垂帘，斜躺在榻上，透过窗隙，望着飘下的雪花。
“三公主，该换药了。”
“把药放下。”
“二殿下吩咐过，务必由奴婢们亲自为您换药。”
南柚一动就疼，要不然早就暴跳如雷了。这几个婢女都是苏青珩的心腹，也不知苏青珩给她们下了什么命令，非要亲自替她换药，搁这儿已经僵持一盏茶的功夫。
南柚伤口疼，换药更疼。她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抓着衣襟，不肯让她们动手。
屋门嘎吱被人推开，姜燃披着一身风雪走进来，说：“你们都出去。”
婢女们犹豫。
“药留下。”姜燃又说。
“对对对，我要阿燃亲手换，你们把药给他就好。”南柚如获大赦。
苏青珩是南柚的二哥，自小知道南柚有个怕疼的毛病，每每受伤，都不肯用药，硬生生地扛着，这才吩咐这几个婢子，监督南柚上药。南柚肯松口，她们求之不得，便将药给了姜燃。
姜燃捧着托盘，在床畔坐下：“解开衣裳。”
南柚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双眼亮晶晶的：“你真的要替我换药？我知道在你们卫国男女之间的规矩极严，要是男子看了女子的身体，哪怕是条胳膊，女子要么只能嫁给这个男子，要么只能一死保全清白。阿燃，你要看我的身体，是不是打算娶我呀？”
姜燃冷白的面颊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南柚注意到他掌心的血窟窿虽已止血，皮肉仍旧外翻着。
她惊道：“你怎么不处理伤口？”
伤口是灵箭所伤，痊愈速度本就比普通伤口慢，姜燃要装作寻常人，自是不能利用魔神的力量，将伤口修复。
南柚握住他的手掌，心疼道：“你疼不疼？”
那日，二皇子苏青珩率领着侍卫，斩杀所有刺客，众人围拢上去，簇拥着南柚，姜燃被挤到一旁，漠然地拔出穿透手掌的利箭，任鲜血流淌一地。
从头到尾，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更无人关心他疼不疼。
其实，是疼的。
姜燃犹豫了一瞬，点点头。
“我替你上药。”南柚撑着身体坐起，“受伤了，就要上药。”
姜燃的手搭在她的肩膀，将她按回去，又示意她看自己掌心。柔光笼着他的手掌，那血淋淋的伤口一寸寸愈合着，直到掌心光洁如初。
抹去掌心伤口后，他又故技重施，手掌悬在南柚心口位置。柔光牵引着灵气，一丝丝纳入南柚的伤口。
南柚只觉心口像是被春风轻轻拂过，吹走所有不适与疼痛，灵气沿着四肢百骸游走，令她通体舒畅。
姜燃收回手掌，半垂着眼眸：“你都看见了，我有翅膀，伤口可以自愈。我是个怪物。”
“你不是怪物，你是阿燃。穷极碧落黄泉，世间只有这么一个阿燃。”
“你不怕吗？”
“我不怕。这有什么可怕的？”南柚嘻嘻笑道，“我只怕我死了，这世上便再没人，能如我这般爱你了。”
姜燃怔住。
晚间雪停了，枝头的红梅在寒风里摇曳，雪粒簌簌落下。姜燃站在窗前，目中盛着苍苍白雪。
几日不见的降厄，抖落羽毛里的雪粒，停在窗台上，向他见礼：“殿下，最后一件神器伏魔伞有下落了。”
姜燃微抬眼眸。
“伏魔伞在梁国长公主的手里。那梁国长公主有些奇怪，是个活死人，伏魔伞应与她结了契约。”
“我知道了。”
“殿下何时出发去取那伏魔伞？”
眼下是个好机会，陈国女皇已经放他自由，他可以亲自去一趟梁国。时间不多了，他若再集不齐四大神器，解开魔神封印，一旦被仙门察觉，他们会再次联手把他封印起来。
“今夜。”姜燃拈起飘落在窗台上的一片花瓣，声音轻轻浅浅散入风里。
雪后的深夜寂静无声，梅树的枝丫间堆着薄雪，偶尔发出“嘎吱”轻响。
南柚吹灭蜡烛，拥着柔软暖和的被子躺下，不多时，进入清甜的梦乡。
天光映照着雪色，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出屋内的垂帘。垂帘后，突兀地出现一道人影。
那是个着青衫的少年。宽袍广袖，衣襟上用绣线修出清雅的竹纹。
这样清淡雅致的颜色，褪去姜燃满身的锋芒，透出温润如玉的气质。
犹记得他第一回穿这件衣裳时，平时木讷寡言的五音，瞪圆眼睛，如见了太阳打西边出来，半晌，才道：“殿下怎么穿的如此……如此花里胡哨，倒像是三公主春园里的那些‘花花草草’。”
姜燃不置可否。
他因南柚喜欢这种淡雅的颜色，才这样穿。
不知从几时起，他开始在乎南柚的喜好。
他很清楚，他在沦陷。
他无法抗拒这样的沦陷。
少年坐在南柚的床畔，抬袖轻拂，凝出一团白雾。南柚呼吸逐渐变得平缓，陷入更深的梦境。
“柚柚。”姜燃轻唤她的名字。短短两个字，被他含在舌尖上，竟唤出百转千回的柔情。
“我打算去一趟梁国，取回伏魔伞。你留在半月山庄，等我回来。”
“待我回到卫国，你就是卫国的皇后。”
“此生，我绝不负你。”
少年喃喃自语，即便说着最深情的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他垂着望着南柚的睡颜，想起南柚毅然决然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幕，按捺不住心底的情动，俯身在她的额心印下一吻。
他是黑暗里的生物，而她是照进深渊里的一缕阳光。他攀附着她生长，贪婪地觊觎着她的温暖，又唯恐将她惊吓，将所有不堪的、丑陋的、疯狂的恶念深深敛藏，在她面前装出乖巧无害的模样。
只有在黑暗里，他才能无所顾忌地放纵自己的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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