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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太监是天子的家奴,他们没了根子,生不了孩子,不会对皇权有任何威胁。陛下把王显扶植起来,就是用来对付像你我这样的朝官,就是为了让朝中的各方势力达到一种他可以掌握的平衡!”
孔聿黎愕然一愣,他心中理想世界的根基,在这一刻被动摇了。
孔朝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道:“所以,你先前的做法就是以卵击石,相当于公开打陛下的脸,根本不能伤及王显之万一,反而会让整个孔家都受到牵连!”
孔聿黎恍惚半晌,忽然迷茫地扬起头:“大伯,我不懂。我自开蒙以来读圣贤书,您都教导我,要忠君,要爱国。都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儒士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忠心耿耿地辅佐皇帝成为贤明的君主吗?当今圣上为何宁愿信赖王显那样的奸贼,也不愿倚重精忠爱民的阁臣呢?”
“现实就是如此,没有什么理由。”孔朝深深喟叹,这个问题实在太过艰深,背后的原因恐怕已经超越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他又怎能说得清楚。
孔聿黎依旧不认同:“那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王显擅权,苛政横行,皇上被他蒙蔽,百姓流离失所,民怨沸腾,这么下去,大琰这偌大一个国家,就要完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失去生命,可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孔朝伸手抓住孔聿黎的胳膊,严肃道:“聿儿,你有你的正事要做。我膝下无子,以后衍圣公将由你承袭。你要保全孔家,保全我们绵延千年的正统血脉。”
“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有国才有家,现在大琰朝局动荡,危机四伏,若大琰亡了,孔家又岂能独善其身?”
孔朝看着眼前满腔热血的愣头青,简直无语,顿了顿,才倾身靠近孔聿黎,低声道:“要知道,站在百千年的时间里,改朝换代、皇位更迭都再平常不过。你想想,从古至今这么多朝代,哪个长得过我们孔家?皇帝不行,大不了换一个,朝代不行,也可以换一个。但只要孔家还在,衍圣公的名号还在传承,我们孔家的根就没断,我们才不至于愧对先祖。所以,你绝对不能出事,明白么?”
“可是…”
“没有可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王显倒下了,还会有无数个王显站起来。你有几条命能跟他们斗?你若出了事,不光是孔家族人受影响,更重要的是,孔氏两千年来五十多代的嫡系血统就断了!你不要天天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好好想一想你要如何继承发扬家族的荣耀!”
“大伯…”孔聿黎万万想不到这样的话竟从他最为敬重的大伯口中说出来,他想反驳,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论点。
“聿儿,祭孔大典还有一个月就到了,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府上,不要乱跑,不要生事。等大典结束,你就从临溪搬回家里住,好吗?”
“我…”
“好了,你从临溪过来,路途奔波,去休息会儿,也好好反省一下。”孔朝讲了这么多话也累了,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其中的微言妙义就只能让孔聿黎自行领悟了,于是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孔聿黎神情恍惚地来到自己的房间,一动不动静坐半日来思考消化孔朝的话。等晚上郑永叫他吃饭时,这才发现他已经发起了高烧。
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刺激下,他病倒了。
这一病,连带着中元节重伤未愈的病气一起爆发出来,一下子把孔聿黎击倒了。他结结实实在床上躺了十余日,才慢慢恢复了元气。
也许是怕孔聿黎还想打祭孔大典的主意,孔朝每日都拉着他下棋闲谈,只差下明令不让他出门了。孔聿黎看出大伯的心思,也不好忤逆。父亲孔升的数封家书从大同送到了京城,信中所言和孔朝的要求一样,严词叱令他从临溪搬回天京城,且不许再涉政。
孔聿黎内心挣扎片刻,最终没有反抗,点头应下了,只能在府中安静休养,无所事事地读读书,练练剑,身体倒是养得比以前更加健壮了
偶尔闲居之时,他也会想起临溪明德巷的那位木娘子。上天给了她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却也给了她坎坷多舛的命途,她努力地活着,勤恳地做事,从未想过用美色去换取捷径。她独自挑起一个家庭的重担,还会为女儿做长远的考虑,着实是一位不凡的女子、一位伟大的母亲。
现在回想起来,他都隐隐有些佩服。也正是因为她的出现,才改变并纠正了他两年多来对于世间女子的偏见,以后,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面对女人了。
只可惜,他与她的人生路径短暂地重叠一下,又要各自回到毫不相干的命运轨道上,再不复相见。
明天就是八月二十七日祭孔大典。仪式结束后,他将回沈府收拾下家当,就要和临溪的一切说再见了。
孔聿黎感觉心中忽然空了一块,有些怅然若失。他走到书架前,打算看点闲书来驱散这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在书架前流连,目光扫过一本又一本线装书,突然停在了一本薄书上。
那本书旧得有些泛黄,页脚磨出了毛边,可见它的主人曾经对它是多么爱不释手,读了一遍又一遍。
书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字:《东坡诗抄》,柳渊澄。
这是五年前,时任礼部尚书的柳正寄给父亲孔升的,说女儿柳渊澄听闻孔公子仰慕苏大学士,特意抄了一本苏东坡的诗集,送给他当作弱冠之年的生辰礼物。他收到后,欣喜若狂,整日翻读,想象着他未来妻子的模样。
柳渊澄,柳渊澄。
这个名字在年幼的他的心中,曾经是一切美好的代表。
所有人都说她秉性端淑,才貌双全,与他是门当户对的良配。他也一直憧憬着身穿梁冠礼衣,与凤冠霞帔的她,执手步入礼堂的那一天。
可一切美梦,尽碎于两年前。
先是发生郁兰茶坊的乌龙事件,后来又听闻她举止轻佻,未婚先孕,那一刻,他所有对未来婚姻的美好期盼破碎了,心跟着也就死了。
今天,再看到这本书,他久久不能平静,鬼使神差的,他竟拿了起来。
她的字仿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娴雅婉丽,端庄清秀。时隔两年,他读着读着,竟再度入了迷。
他翻过一页又一页,直到看到了苏轼的《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这诗他六七岁时就背得滚瓜烂熟,可现在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书上的诗句。
泛黄的纸张上,那个“溪”字少了一笔。
啪嗒一声,《东坡诗抄》从他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孔聿黎僵了片刻,抬起颤抖的手,疯狂地在自己的袖口衣襟和随身行李中到处翻找,终于在箱子中找到了那封匿名信。
他急切地蹲了下来,把书捡起来仔细对比。
是了,是了!
两个“溪”字笔力勾画如出一辙,减字的笔划也一模一样。
原来,原来,这根本不是笔误,这是减笔避讳!
给他写匿名信的人,就是柳渊澄!
孔聿黎只觉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无力地跪坐在地,全身冷汗瀑出,仿佛受了电击一般。
柳渊澄,她怎么会在临溪?又怎么会认识王路昆?又为何会给自己报信?她人究竟在哪里?
他的大脑开始疯狂地运转,把定居临溪以后的所有事情串了一遍,最终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木三娘。
木三娘会抄书,善花艺,会吟苏轼的诗,对开蒙读物烂熟于心,心气极高,气度不凡,怎么看都不像大户人家的丫鬟,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最重要的是,她是在德庆十五年九月到临溪,按日子算,正是柳渊澄在天京城失踪的时候。
孔聿黎越想越觉得,木三娘就是柳渊澄。可下一个问题又来了,她的相好、木非非的父亲又是谁?
他想到木婆婆曾经说过,柳渊澄当时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为此痛苦了许久。难道,当时京中盛传的所谓“柳渊澄水性杨花,沾惹了野男人”等种种消息都是假的?难道其实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他忽然想起了木非非。那个眼睛大大、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曾经对着自己叫过“爸爸”。
孔聿黎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书桌前抓过一张纸想要写字,可他的手抖得厉害,落笔之处尽成墨渍。
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深吸几大口气,用了全身力气,才颤颤巍巍在纸上写下“德庆十七年五月,满一岁”几个歪斜的大字。
按照怀胎十月来倒算,柳渊澄受孕的日期应该是在德庆十五年八月。
八月…郁兰茶坊…她知道王路昆…
怪不得,他总是觉得她很熟悉,就是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面。也怪不得他醉酒之后,会不自觉地去靠近她!
所有暗线汇集到一块,他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全身如同过遍无数电流,让他的大脑他的灵魂他的感官全部陷入一种迷惘而纯粹的空白当中。
【小凌子说】
好了,马甲掉了,正式开始漫漫追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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