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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衣衫从里到外早已湿透，发髻也有些散乱，不知过了多久，额上暴动不停的青筋终于归复平静，他才慢慢缓过神来。
他支起一条摇摇晃晃的腿，用手掌撑着想站起来，却又摔在了地上。他只觉浑身无力，但又等不及了，便匍匐着爬到书桌旁，终于借力站起身来。
他顾不得整理自己的衣冠，踉踉跄跄直奔马厩，牵起一匹马蹬足而上。
“聿儿，聿儿，你去哪里？”孔朝匆匆赶过来，以为他还想在明日的祭典上动脑筋，急忙出来阻拦。
“大伯，我向您保证，明日一定安分守己。现在我要找一个人，去去就回。”
孔朝得了他的保证，还是不放心，忙吩咐郑永道：“快跟上公子，让他早点回来，明日还要早起。”
孔聿黎焦急地一点头，连半个字都没向孔朝回复，扬鞭一甩，冲了出去。
街上人来人往，他却心无旁骛地使尽全力策马前行，在京城的街道上卷起一阵疾风。
在郁兰茶坊前，他勒马急刹，迅速跳下来，将缰绳随意地系在街边，就大步走了进去。
时隔两年，再至此地，心情却是完全不同。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手指在台面上一敲，道：“燕妈妈。”
燕妈妈正坐在柜台后面研究账本，听到声响甫一抬头，大惊道：“孔…孔公子？”
对这位贵公子，燕妈妈的印象可太深刻了。
两年前，她按照王路昆的吩咐，找了坊中最好的姑娘锦儿去陪，结果不知怎么竟搞错了人，孔聿黎醒来之后大发雷霆，把屋里那盏花开富贵的琉璃屏风砸了稀碎。但因为是她的安排出了问题，事后她也不敢跟王路昆说实话，只道事儿办成了。
今天，孔聿黎气势汹汹地过来找她，是想干嘛？
燕妈妈看着他冰山一般森冷的面容，心中忐忑，脸上却摆出一贯逢迎的笑容，道：“公子来有何贵干？”
孔聿黎懒得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你应该记得，两年前，我在你这里睡过一觉，当时身边的人是谁？”
“是…是锦儿姑娘。”
孔聿黎在柜台上砸下一枚银子，道：“我要见她。”
孔聿黎被燕妈妈带到一个雅间，锦儿很快也来了，一见他，嘴微微一撇，略显勉强地福身道：“见过孔公子。”
孔聿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锦儿姑娘，两年前，真的是你睡在我身边？”
他的语气淡淡的，却给人极富压迫感的威势。
锦儿迅速瞟了一眼燕妈妈，见她悄悄使眼色，便点头道：“是我。”
这些小动作孔聿黎看在眼里，他又伸手掏出一枚金元宝，往桌上一扣，冷冷道：“你们不要撒谎。今天若不说实情，我就把这里砸了。若是老老实实说了，这金子你们拿走。说还是不说，你们自己决定。”
燕妈妈看见金子两眼发光，略一思忖权衡，就示意锦儿道：“孔公子消消气，您是明白人。当时的情况确实出了点差错，锦儿你来解释一下。”
锦儿道：“当时我得了妈妈的吩咐，去三楼月桂房找公子，谁知在屋外就听到里面动静很大。我只好回去禀报燕妈妈，妈妈与我一同回到月桂房时，屋内已经安静下来了。我们推门而入，就看见公子您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还在熟睡。当时我们以为是王公子另外安排的人，不敢打扰，关上门就走了。”
孔聿黎心脏狂跳，一字一顿缓缓道：“那姑娘可有什么特征？”
“她长得极美，眼角有一颗泪痣。”
孔聿黎腾地站起身来，气力之大掀翻了身后的木椅。
燕妈妈不明就里，以为他生气了，连忙安慰道：“公子没事吧？要不要喝杯茶？”
“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孔聿黎目光游离地瞥了她一眼，扔下手里的金元宝，广袖一甩，默然走了出去。
天京城，镇抚司。
王路昆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展信一读，陷入深思。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他将信纸放在蜡烛上引燃，迅速丢入火盆，看着火焰把纸烧成了灰，才应道：“进来。”
他的心腹阿川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王公子，临溪木三娘的身份查清了！”
“哦？她是谁？”
“原礼部尚书柳正的女儿，柳渊澄。”
“什么？！”王路昆惊得站起身来，疾步走到阿川面前，压低了声音，“你确定？”
“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她。”
“柳渊澄，两年前突然发了疯，后来就失踪了，没想到竟是跑到了临溪！”
“正是。柳渊澄失踪，是在德庆十五年的九月十五日晚，巧的是，木三娘投奔木婆婆的时间正好是九月十六日。而且早年在京城，柳渊澄有善花艺的才女之名，这些都与木三娘的特质对得上号。”
“那她未婚先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木非非的亲生父亲是谁？”
“据原先柳渊澄身边的丫鬟所说，是柳方特意找来的一个屠夫，据说是在郁兰茶坊动的手。柳方以此为借口解除了孔柳两家的婚约，原本打算把她卖给一个富商做小妾，结果却让她跑掉了。”
王路昆闻言，兴奋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心中慢慢有了一个计划。
“那丫鬟现在在哪儿？”
“当初那丫鬟去送饭的时候被迷晕了，这才让柳渊澄溜了出来，柳方知道后震怒，就把那丫鬟卖到了下处，现在还在良春班待客呢。她精神状态时好时坏，说话颠三倒四，极其易怒，我还被她抓伤了两道。”阿川说着撸起袖子，小臂上果然有两道血痕。
王路昆看到却笑了：“看来也是个疯子...好的很，好的很。”
阿川一看主子的表情就明白了他的心中所想，问道：“公子难道想用那丫鬟对付柳渊澄？”
王路昆未置可否，咧了咧嘴道：“走，我们去将此等好事告知柳大人。”
两人从镇抚司去到文庙。
柳方现在已擢升为礼部侍郎，正逢祭孔大典，他一直在文庙忙碌。不过所谓“忙碌”，他也不过是坐在宽敞的礼堂中，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动动嘴动动手指挥一干人布置祭典现场。
“柳大人。”王路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向柳方行礼。
“王佥事，今日怎么得空来找我？”柳方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疾步走上前躬身回礼。虽说王路昆的官阶比他略低，但却是王显目前的红人，也是王显安插在锦衣卫最重要的心腹，柳方不敢怠慢。
“柳大人，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柳方心里直纳闷，不知王路昆特意跑到他这里来打哑谜究竟是何意，只好陪笑道：“王佥事莫卖关子了，是王掌印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非也，好消息是，你的好侄女儿柳渊澄找到了。”
“柳渊澄？”柳方大惊，一时语无伦次，“她竟…还活着？她…她人在哪儿？”
“这就是坏消息了，她在临溪，在孔聿黎的府上当差。”
“你说什么？怎么会…怎么会？孔公子他…”柳方大骇，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两人最终竟然会凑到一块，如果孔聿黎知道他曾经对柳渊澄做过的事情，会不会去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不过你放心，”王路昆似乎看透了他的担忧，“柳渊澄过得并不好，她现在化名木三娘，生了一个女儿，一直极力隐瞒自己过去的身世。而孔聿黎化名沈明，他们两个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她竟然把那野杂种生下来了？”这令人惊掉下巴的事情接二连三，柳方震惊得几乎站不住脚。
“听说两年前，你给柳渊澄安排了一个屠夫，这么说，那孩子就是他的种了？”
“额，额…”柳方想起两年前的怪事，也着实搞不清楚当时的状况，只好坦白道，“我确实安排了一个屠夫，但当时不知什么人中途劫走了柳渊澄，她原本始终瞒着不肯说，直到一个月后有了身孕，事情才败露。在郁兰茶坊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她长得惹眼，肯定被什么人盯上了，趁机动了她。”
“原是如此。”王路昆眯起眼睛笑了笑，道，“这样你倒是可以放心了，就算孔聿黎和柳渊澄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他们也绝对走不到一起。孔聿黎可是未来要做衍圣公的，孔家岂能容得下她和那个小杂种？”
“话虽如此，可…可柳渊澄留着是个祸害。”
“不错。”王路昆脸色微冷，拢起眉峰，“前不久她还坏了我们的好事，确实应该解决掉。”
“王佥事有何想法？”
“祭孔大典临近，不宜节外生枝，我们最好不要涉事其中。我倒是有个想法，柳大人听听看如何？”
“请讲。”
“柳渊澄原来的丫鬟青芷，现在是个疯子。我来点拨点拨她，再送去临溪，柳大人，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妙计，妙计！就依王佥事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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