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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在保护着她，宁愿自己死扛，也不让她经受一点危险。
她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拢起他散乱的长发：“公子，我找到解药了，你很快就没事了。”
孔聿黎仍不肯起来，蒙头伸手去推她，急得声音都变了：“这是绝症！你走，快走！”
他闷着脑袋，气喘不上来，喉咙一痒，又想咳嗽了。可柳渊澄还在身边，他只能拼命压制着胸腔里翻涌上来的气息，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一点。
她看到他起伏的背脊和粗重的喘气声，只觉一颗心都要被揉碎了，便俯下身在他耳旁温柔地说道：“公子，你看，药都煎好了。”
孔聿黎小心翼翼地侧过头，果然看见她手里端着一碗药汤。
“我已经喝过了，一定会有效果的。”她冲他露齿一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眼中还泛着亮晶晶的泪花。
“澄儿…”他真的好想紧紧抱住她，可胸腔堵得都要爆炸了，他再也忍不住，疯狂地咳起来。
口涎和血点连带着喷了出来，孔聿黎急忙偏过头，窝在床角虚弱地捂住自己的脸。
柳渊澄毫不介意地跟了过来，用帕子替他擦脸，手指所触碰之处，温度热得吓人。她深深凝视他的双眼，恳求道：“公子，你信我一次，好吗？”
“我信，我当然信！”他端过药碗，一饮而尽。温热的汤药下肚，整个身体都变得暖暖的，额头冒出了细汗，也许是心理作用，他立刻感到一身轻松舒爽。
“澄儿，我知道，你又救了我一次。”他斜靠在床柱上闭眼喃喃，嘴角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很快，他就睡了过去。
柳渊澄替他擦拭手脸，就坐到桌边守着。待到天将将亮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的声音，她猛地回头一看，孔聿黎已经坐了起来。
他从未如此蓬头垢面邋遢不堪，看上去异常憔悴，可他的眼眸中却闪着明亮而坚定的光芒。
“公子！”柳渊澄咬了咬唇，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她贴的是那样近，软软的前胸压在他敏感的肌肤上，让他骤然间落入了满怀温香。
他亦用双臂将她环住，摩挲着她丝缎般的秀发，低声道：“澄儿，对不起…”
“你感觉好些了吗？”
“如死而复生，从未有过比这更好的感受。”他笑了笑，声音还有些嘶哑。
柳渊澄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感受到正常的温度，才终于定下心来，转而询问道：“明德巷内情况如何？”
“非常糟糕，十室九空。从巷头到巷尾，到处都是来不及处理的病尸，侥幸还活着的人，也大多染了病，里面缺粮缺水，人们为夺食相互残杀，简直是地狱。”
柳渊澄想起以前在明德巷的简单日子，想起曾经帮助过她的和善邻居，痛惜不已，焦急地想去救人，便迅速站起身道：“公子，这药效你我都已验证过，家里还剩不少原料，我这就去煎药，尽快给他们送去。”
可她的袖子却被孔聿黎拉住了。
“澄儿，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拿到这药方的？”
“我…”柳渊澄犹豫了，她昨晚一直在思考如何“合理地”解释这件事，可怎么说似乎都有漏洞。
孔聿黎看到她眼中闪过踌躇不决的眸光，却没说什么，从床榻上下来，一边脱衣服一边道：“算了不说这些，我们先办正事。”
柳渊澄惊得目瞪口呆，连忙转身把头偏到一边：“公…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孔聿黎笑了笑，轻轻一拉衣带，前襟就开了：“我去沐浴，然后再跟你一起去县衙救人。”
“去县衙救人？”
“我们有了特效药方，难道还偷摸着去明德巷？自然应该献方给县令大人，请他全城施药才是啊。”
孔聿黎洗得清清爽爽出来时，柳渊澄已经把药煎好装在坛中，还准备了一些干粮。两人一刻也不敢耽误，迅速登上马车，跟巡街捕快说明情况之后，直奔县衙。
县令崔彦自然不相信他们，皱了皱眉道：“疫情爆发后，顺天府悬赏千两白银求特效药方，至今仍是无解。沈公子，木娘子，你们都不是郎中，怎么证明此药方有效？”
“崔大人，有用无用，唯有一试。”孔聿黎自信满满，抱拳上前道，“我愿只身前往明德巷试验，若此方无效，我就留在巷中自生自灭，绝不拖累其他人。”
“此话当真？”
“当真。”
崔彦点了点头，叫来师爷附耳吩咐一番，师爷就开始奋笔疾书。很快，一份短短的文约就拟好了。
“既然你如此有信心，那签了这份文书，你就可以进去了。”崔彦把手里的薄纸递了过去，孔聿黎一看，立马理解了签文书的意义所在。
上面写着，若药方无用，他又想强行闯卡逃跑，那县衙的卒役便可将他就地正法，以免贻害百姓。
孔聿黎看了眼上首正襟危坐的崔彦，心道这可真是一只宦海浮沉的老狐狸，绝不承担任何一点风险。他微微一笑，落笔在文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崔彦见状笑道：“好，沈壮士，愿你凯旋而归。”
日头已渐渐西偏，西方的天空出现一片漂亮的晚霞，日暮的余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伴随着吱呀一声，封闭许久的重重路障被挪开，两人带好围面，拉着一车解药，缓缓走进明德巷。
这是柳渊澄几个月来第一次回到此地。
就如孔聿黎先前所描述的，巷中阴森恐怖，满目疮痍，放眼望去尽是白布。她每迈一步，脚步声都在街道屋舍的墙壁间回响，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原先她种下的繁盛草木，有的早已枯萎，有的被连根拔起。
人饿疯了的时候，树叶树皮树根，什么都会拿来吃的。
也许是被这巨大的声响惊醒，几个蓬头垢面的人影从巷子深处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打头的男子踉跄着冲上前，近乎疯狂地大喊：“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孔聿黎一眼就认出这是前天晚上带头殴打李婶的男子，正要把他拦下，柳渊澄却快步迎了上去：“王大哥！”
男子对她视而不见，口中不停地大喊大叫，横冲向巷口，差点把柳渊澄撞飞。
“澄儿小心！”孔聿黎手臂一伸把柳渊澄揽到身后，另一手高举药坛，大叫一声，“各位父老乡亲，县太爷让我给大家送药了！”
话音刚落，男子立刻停下脚步，转身飞奔过来，一把夺下孔聿黎手中的药坛，咕咚咕咚就往嘴里倒。
其他人见状，争先恐后拥了过来，伸长手臂拼了命地往前冲，几个年纪稍大的人被推倒在地，一时又是一片哀嚎。
“不要挤，大家都有份！”柳渊澄和孔聿黎急得大喊，可根本没有用，越来越多的人从屋子里跑出来，个个都是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却使劲全身力气相互推搡踩踏，发了疯一般争夺药坛。
眼见场面就要失控，柳渊澄干脆一把扯掉围面，伸出双臂站到众人面前大声道：“各位街坊，我是木三娘！我身后这一车全都是药和干粮，保证每人都有，不要抢！”
众人看到久违的柳渊澄，见她虽穿着朴素，但面色白皙，鬓发整齐，全身上下干干净净，一时仿佛看见了天降的仙女一般，通通呆愣在一旁。
“三娘…真的是三娘…”站在最前面的人都看傻了，自言自语不停重复这一句话。
孔聿黎也摘下围面，举起药坛朗声道：“大家站好，一个一个来，这药喝下去后，几日就可痊愈，痊愈后大家便可像以前一样自由行动。但现在，谁若趁机推搡伤害他人，就别怪我不让他走出明德巷！”
人群中有很多人曾在几个月前尹秀儿和柳渊澄的争执中见过孔聿黎，知道他武力惊人，深不可测，众人俱是患病已久奄奄一息，根本拼不过他的拳头，只好乖乖站在原处，等待两人施药。
柳渊澄取来几个碗，倒好汤药，依次分给众人。
“陈叔，这是你的。”
“杨婶，慢点喝。”
“吴妹子，给你。”
……
这都是她昔日最和善的邻居，可现在个个半死不活家破人亡，她难过得泪如雨下，只能尽力安抚道：“大家放心，我们试验过，这药一定会有效果。喝完药大家吃点干粮，回去睡一觉，说不定明天就痊愈了。我会在这里住下陪着大家，只要还有一个人病没好，我就绝不会离开。”
“三娘…”一双带着淤青的枯手伸了过来，颤抖着端住了柳渊澄递过来的汤药。
她抬头一看，是李婶。
“李婶！”柳渊澄惊喜地叫出了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你还记着我们，还来救我们…”李婶佝偻着背，一只眼眼窝深陷，另一只眼却肿胀如桃，浑浊的眼泪冒了出来，整张脸看上去像一个狰狞的面具。
柳渊澄心中一痛，潸然泪下，连忙跑上马车，拿出一包干粮和一只化瘀去肿的膏药塞到李婶怀中：“李婶，您好好休息，等忙完了我去看您。”
她擦了擦眼泪，又倒了一碗汤药，递给下一个人。那人散乱的长发遮住了脸，伸手抢过药碗，举头一饮而尽，随即把碗一扔，迅速走开了。
柳渊澄有些讶异，在那人转身的刹那，她看清了那张侧脸。
“尹秀儿？”她叫道，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把几张烧饼递了过去，“等等，还有吃的。”
尹秀儿滞在原地，把头埋得低低的，转身拿过烧饼，沉默不语地离开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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