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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跳下车,掏出几块碎银交给车夫让他离开,就牵着马走到哨所前,叫醒了守卫。
“军爷,我奉陛下旨意,前来施药赈灾。”
守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西斜的日光很温和,可他却被眼前明晃晃的金色大字刺得瞳孔一缩。待他看清这分量极重的金书铁券,慌忙从椅子上溜下,跪在地上大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柳渊澄又重复了一遍:“我奉陛下旨意,前来施药赈灾。”
守卫这才抬起头,只见身前是一个衣衫朴素的貌美女子,看上去年纪不过桃李年华,却梳着妇人的发髻。她手里拿着一块金券,神色肃然,居高临下,颇有一种与年龄和身份不符的威慑。
“你…是谁?”
“我奉圣令特来此地施药,传福泽圣恩。”
“可上次崔大人来,是有宫里的宣旨太监跟着的,你…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上次的太监回宫后就出现了发热症状,为保证宫里贵人们的安全,这次陛下将铁券赐予我,令我一人来此。”
“可是…”
“我尊称你一声军爷,并不是让你在我面前挡路的。”柳渊澄的脸色骤然一冷,一股傲然的贵气在周身喷薄,朗朗声音铿锵有力,“圣券一出,就如陛下亲临,谁敢不从?难道你想抗旨?难道你想坑害这些得了疫病的百姓?开门!”
守卫被她的气势压倒,仔细看了看货真价实的铁券,不敢违抗圣命,上前把层层叠叠的路障挪开了。
柳渊澄催马,慢慢步入地狱般的疠所。
疠所的大门打开,马蹄嗒嗒踏在石板上,这么大的声响,却没几个人转头看一眼。
这疠所是一间名为慈清寺的废弃庙宇所改建的,彩漆尽失的佛像斑驳破碎,黯淡无光的佛面被破烂的布帘围住,上面结满了蜘蛛网。面黄肌瘦的病患或躺在地上,或窝在墙角,皆是一动不动。若没有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恐怕连人活着还是死了都分不清。地上到处是腐臭的呕吐物,一种无法言喻的浓稠恶臭瞬间把柳渊澄吞噬。
这世间,本就没有佛,没有神,没有仙。
柳渊澄不由自主地干呕几下,但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她强压不适,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我奉陛下旨意,为诸位施药。饮下此药,病痛离身,平复如故。”
话音一落,除了个别几个人扭头望了她一眼,其余人皆是置若罔闻。
她有些惊讶,又重复了一遍。这时,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前几天,崔大人说过同样的话,喝过那药的,都死了。”
柳渊澄从马车中取出药坛,倒出一碗高高端起,解释道:“不是的,这次是真正的解药,绝不会害了大家。我也理解各位的顾虑,这样,我先饮一杯,以证这药中无毒。”
说完,她仰头把汤药一饮而尽。
这下,终于有人动了。原先倚靠在佛像旁的一个老人,以手撑地,慢慢爬了过来。
柳渊澄很高兴,正要送药上前,却听到那老人道:“姑娘,你不必做戏。朝廷是摆明了想让我们死,也罢,我们活着,也是危害人间,不如死了干净。拿来吧,我这辈子,活腻了。”
见老人误解了她的用意,柳渊澄连连解释道:“老人家,这是真药。你喝下去,明日症状就能有所减轻,我保证!”
老人费劲地爬上前,轻蔑一笑:“可不是么,人都死了,所有的痛苦也就解脱了。”
说着,他就着碗,把汤药喝得一滴不剩。
“我也要一碗…”
“也让我解脱吧…”
慢慢的,还活着的病患围了过来。他们很安静,不吵不闹不争不抢,一个个排着队面如止水地喝下汤药,又麻木地爬回去,如先前一般躺在地上。
从他们的眼神中,她只看出了两个字——等死。
等所有人都喝下了药,柳渊澄把马车上剩余的药坛全都卸下车,整整齐齐堆放在墙角,又把事先抄好的药方发放到每一个人手里,一边忙碌一边说道:“明日,这药就会起效果。但诸位沉疴已久,一副药不够,所以我把多余的药都放在这里。明日醒来,大家务必再服一副。药方我已抄写在纸上,大家痊愈后出去,一定要把药方带上,交给顺天府尹。”
她的每一句话说出去,就像石子落入大海,无人回应。他们呆呆愣愣地看着她,就像望着空气。有人拿着她给的药方,顺手擦了擦嘴边的涎液,随意地丢弃一边。
柳渊澄没有计较那些,按计划忙碌完之后,夜已深了。她疲惫地回到了马车上,和衣而卧。
“咳咳——”
一股浓重的烟气飘过来,呛得辣嗓。柳渊澄从睡梦中惊醒,只听得外面噼里啪啦火烧声骤起,她慌忙跳下车,正想冲进去救人,后脑却被人重重一击,昏死过去。
“公子?”
她的后脑疼得厉害,出于本能,她想叫孔聿黎,想让他给自己上药,就像曾经他做过的那样。她伸出手去够他,却只抓到了一堆刺手的稻草。
她醒转过来。眼前昏暗无比,她似乎身处一个四方的空间,高墙阴森恐怖,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便是不远处走廊上鬼火一般时明时暗的蜡烛。
这好像是一个监狱,她被关起来了。
柳渊澄摸了摸后脑,回想起昏迷前最后一幕,便是疠所失火。
她登时浑身一绷,糟了,疠所里都是重病患者,走都走不了几步,碰到火灾,岂不是必死无疑?她的药和药方都在疠所里,若里面的人没了,岂不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这群人,可真是地狱里的厉鬼,惨无人道,罪恶滔天!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罕见的狠辣之色,双拳攥得咯咯作响,全身的血脉激流,青筋狂跳,既恨自己冲动愚蠢,又恨敌人阴险狡诈。
一股热血直冲上头,她情绪澎湃,胸腔被撑爆了一般,气息疯狂涌窜,她捂住胸口,竟喷出一口鲜血来。
远处,有脚步声慢慢靠近。
“柳小姐,你醒了。”狱卒声音凛凛,站在栅栏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些人果真识破了她的身份,她…怕是必死无疑了…
柳渊澄慢慢抬起头,逆着微光看到一个握刀静立的魁梧男子,她拨开挡在眼前的碎发,适应黑暗之后,终于看到一张面孔,长相很普通,可竟然与她远久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马亢?”
牢房外原本冷漠的狱卒闻言一惊,似乎吓了一跳,微微弯身靠在栏杆上,低声问道:“你认识我?”
柳渊澄看着他脸上瞬间变换的表情,脑中浮现出上辈子的场景。
上一世,她从柳府逃出,跟着人流跑出京城,准备去城郊的码头坐船南下。逃难途中,遇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子在路边嚎啕大哭,见到经过的路人就抓住不放,一边哭诉一边要钱。
走在柳渊澄前面的是一家京城富商,那男人跟上去乞讨,结果被家丁打得鼻青脸肿,他就转而过来骚扰孤身一人的柳渊澄。
“姑娘,我家人全死了!你看我多可怜,给我点钱吧,一文也行,没钱一个包子也行。姑娘,我命苦啊!我的珍娘、彤儿,还有我七十多岁的老母亲,都被人害死了。他们是吃人的恶鬼啊,挖人的心,腕人的骨,喝人的血,是阎罗王啊…”
“姑娘,我的那些兄弟们死得好惨!忠心耿耿一辈子,到头来还不是被人算计,死了都没一具全尸!说是拿到了钱去过好日子,可后来我去二里村看过,他们的坟头连草都不长,你说,有多冤啊…”
“姑娘,我马亢这一辈子太苦了,你发发善心,给我点钱吧…”
柳渊澄身无分文,哪里有钱给他,只想赶紧摆脱,却被他紧紧拽住不肯放手。周围人来来往往,都是逃难的,也无一人帮她,马亢因此更赖住她这个软柿子不撒手。
两人拉扯许久,导致她错过了南下的船只,更进而导致两人被闻风而动的瓦剌人抓了去。只不过,她因姿色出众被献给了大汗,而马亢则很快做了瓦剌人的刀下之鬼。
所以,对于这个马亢,她死过一次也绝不会忘。
而这时的马亢,对于自己未来的悲惨命运全然不知,看着她难以捉摸的表情,脸上露出些许忐忑的神色:“你怎么会认识我?不可能,不可能…”
柳渊澄将他惊惧的样子尽收眼底。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她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逆风翻盘,于是,她死死看着他,幽幽道:“我不仅认识你,我还知道你的妻子叫珍娘,孩子叫彤儿,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对么?”
马亢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地扭开了头,暗自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柳方大人的侄女柳渊澄吗?她不是被赶出柳府后一直住在临溪吗?她怎么会认识他还甚至对自己家里情况了如指掌?
他越想越不对劲,正要回头质问,却听得她阴恻恻如鬼魅般的声音飘了过来:“我还知道,不过半年,你的家人都被害死了,只剩你一个人痴痴癫癫活在这世上,最后被瓦剌人所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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