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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黑压压全是人，人群如潮水一般涌向城门，守卫们排成人墙都挡不住众人的冲击。不管男女老少皆是怒发冲冠，咒骂声、呼喊声还有咳嗽声不绝于耳。
对腐朽荒唐的政局积攒多年的不满被彻底点燃，也不知谁喊了一句“处死女阎罗！”，整个人群立刻找到了怨气的出口，开始不约而同地咆哮起来：
“处死女阎罗！处死女阎罗！”
这山呼海啸的声浪让紫禁城中心的金銮殿都几乎要共振起来。
至尊宝座之上，德庆皇帝阴沉着脸盯住手里的奏报反复翻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终于正儿八经地上了一次朝。大朝会的内容只有一个，就是讨论柳渊澄一案。
过了许久，德庆皇帝才沉沉蹦出几个字：“柳正真是留下了个好女儿！”
站在前排的柳方闻言，浑身一簌，立刻主动上前跪倒在地：“陛下息怒！是臣的错，是没有看管好这个疯侄女，导致酿此巨灾！臣罪该万死！”
王显站在德庆皇帝身边，侧身向前，躬身道：“陛下，柳渊澄原本就是个心胸狭隘的疯子，当年她逃跑之时，柳方大人以大义灭亲的凛然胸怀，派了顺天府的精锐前去捉拿，只可惜被她逃掉了。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应尽早处理以平息民怨呐。”
“先生所言甚是，外头闹成这样，若是不给个交待，怕是这些暴民怨气难除。”德庆皇帝烦躁地揉了揉额头，指着奏报道，“这上面的事情，可都查清楚了？所有涉案人员都抓住了吧？”
王显道：“回陛下的话，都抓住了。地牢正门在京郊，是顺天府进去查的，另一密道出口在驿站，是锦衣卫查的，所有证据经两部门核验无误。”
“罪犯柳渊澄可认罪了？”
“柳渊澄被抓后就得了失心疯，已失去正常神志。但她的罪行确凿无疑，人证物证俱全。至于其如何定罪，还请陛下定夺。”
“先生亲自督办的案件，肯定办得很好。柳渊澄犯下滔天罪行，连同所有从犯，斩立决。”
“可从犯之中有孔聿黎，陛下您看…”
德庆皇帝瞟了一眼衍圣公孔朝，又展开奏报细细看了看，才问道：“孔聿黎的事情，究竟查清楚没有？”
王显抬眼看下站在人群中的王路昆，这位“义子”立刻会意，出班奏道：“陛下，孔聿黎虽是被柳渊澄劫进地牢，可锦衣卫在地牢中发现了他为这位女阎罗做的亲笔诗句，言语间尽是溢美之词，还有其他人证亦证明柳渊澄已成功将其驯服，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由此可见，孔聿黎被劫后已经完全倒向了柳渊澄。”
“那孔聿黎可认罪了？”
“额，额…他被抓后情绪非常激动，拒不认罪，甚至为了包庇柳渊澄还想置臣于死地，当时在场的十余名锦衣卫都可为臣作证。”说着，王路昆拉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一块淤紫的伤痕，“当时他就一手扣在臣的脖子上，若非臣还有几分力气，真就没命来见陛下了。”
德庆皇帝微微蹙起眉头，沉思片刻，伸手点了点孔朝道：“朕想听听衍圣公的意见。”
孔朝方才听王路昆奏报就已是脸色惨白，现在又被皇帝点了名，身形晃了晃，艰难地向前挪了两步，双手一颤，手里的笏板一不小心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吧嗒”。
文武百官的目光汇集在孔朝的身上，都在看他到底会不会为这位族中曾经最优秀且几乎内定为下一任衍圣公的子弟辩解开脱。
“陛下！”孔朝跪伏在地，头上乌纱帽的双翅抖动不停，哀泣道，“孔聿黎与罪人柳渊澄沆瀣一气，助纣为虐，是臣教导无方。事关国计民生，臣不敢妄议，全凭陛下圣裁。”
德庆皇帝略一沉吟，才道：“孔聿黎虽为从犯，但也是被柳渊澄所胁迫，而且时间较短，罪不至死，依朕看，还是先关在锦衣狱中吧。”说罢，他又看向王显，询问道：“先生觉得如何？”
王显将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道：“陛下英明。”
德庆皇帝又问：“那衍圣公觉得如何？”
“臣，罪臣谢陛下开恩！”
德庆皇帝点了点头，正要宣旨，忽然有人插了话。
“陛下，微臣有一事启奏。”
百官队伍的末尾传来一个声音，谁也没有想到在皇帝和王显对话之时，有人竟敢插嘴，一时，众人的目光纷纷后转，好奇此人是谁。
说话者正是先前与孔聿黎一同策划扳倒王显的御史石亮，他听完王显和王路昆的控诉，只觉疑点重重，可没想到连衍圣公都不敢反驳，他实在忍不住，便站出来替孔聿黎说话。
德庆皇帝完全不记得眼前人是谁，想必不是什么重要的官员，这么一个小官还敢当朝质疑他的决定，他已经有些不高兴了，道：“你是何人？有何事要议？”
“启禀陛下，臣乃御史石亮。此案引起民意沸然，有罪之人理应伏诛，但无辜之人也不应被牵连。方才听王佥事言下之意，孔聿黎并未认罪。而且臣听闻，孔聿黎在密道出口被锦衣卫抓获时，浑身都是伤，可见其在地牢中备受折磨。常理来说，他应该痛恨罪魁祸首柳渊澄，又怎会屈服于她，做她的帮凶呢？依臣浅见，本案还有诸多疑点，臣提议，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公开会审孔聿黎，把此案审个水落石出。”
德庆皇帝还没说话，王显先开了口：“石御史所言有理，重大案件理应三司会审，只是本案尤为特殊。现在几十万京城百姓因为此案，不顾封城禁令，苦苦守候在宫城之外，等待朝廷对此案的宣判。你说三司会审，这时间上就要耽误月余，你等得了，百姓们等得了么？现在疫毒仍在传播，多聚集一日，便会有更多人染上疫病，哪里还能拖延？你与孔聿黎向来关系匪浅，你不相信他做出这种事情也可以理解，但孔聿黎与柳渊澄相互勾结已有铁证，而且陛下只是将孔聿黎关在锦衣狱之中，已是网开一面了，你还想查什么？”
王显话音刚落，金銮殿之外又传来了“赐死女阎罗”的高声呼喊，更是有力印证了他的一番言论。
德庆皇帝听到持续不断的叫喊声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冲石亮摆了摆手，便道：“先生所言甚是，现在疫毒仍在流行，此事应早点了结。传朕口谕，告示天下，主犯柳渊澄明日菜市口斩首示众，以平民怨。其他从犯，即刻处斩，不得有误。”
“陛下圣明！”群臣高呼，德庆皇帝对于成功抓到并处置罪魁祸首的结果很满意，正想挥挥袖子宣布退朝，王显忽然走到他面前，躬身道：“微臣还有一事启奏陛下。”
德庆皇帝微微一愣，道：“何事？”
王显语气铿锵地朗声道：“托陛下的洪福，微臣已成功制出针对时疫的解药，疗效显著。”
此话一出，在极短暂的安静之后，殿上忽起一片沸腾。
德庆皇帝两眼放光，急急问道：“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臣愿以项上首级担保，绝对有效。而且，臣已以肉身实验，此次绝无差错！”
“如此幸事，你怎么不早说？”
“臣手下有个精通药理的医士，自疫毒泛滥以来一直潜心研究，终于在今日凌晨才最终确认药效。陛下，京城百姓正在宫城外聚集，不如借此机会向百姓施药，以彰显圣德皇恩。”
“好好好！今日真是双喜临门，抓了罪魁祸首，又有了治病良方，很好，很好！重重有赏！”德庆皇帝喜出望外，立刻下令安排人跟着王显去施药，自己则心情无比舒畅地回了后宫。
早朝已散，群臣仍是兴奋不已，不少王显的同党已经一拥而上，对着他阿谀逢迎。其他与王显政见不同的大臣，虽看不惯他平日里一手遮天，但制出解药这件事确实是泽被万民的福事，也意味着京城日常管理和秩序终于要恢复正常，所以都是一脸轻松，三三两两的一边闲聊一边走出大殿。
只有孔朝和石亮除外。
孔朝还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待人群都散去，才簌簌站起来，疲惫地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微微弓着背，拖着步子向外走。石亮走了过来，肃穆地向他拱了拱手：“衍圣公，可否容我一叙？我实在不相信孔兄会做这样的事情，按他的性格…”
石亮话还没说完，就见孔朝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神情严肃地说道：“石御史，此事不要再提了，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吧。”
石亮一怔，无法理解这话里的意思：“衍圣公此言何意？”
孔朝没有回应，抬头望向宫外的天空，脸上皱纹横陈，疲态尽显。他驻足须臾，长叹一口气，又向石亮摆了摆手，一敛衣袖默默转身离开。
【小凌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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