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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受刑之后肿胀如球，根本无法吃喝，原以为就要这样一点一点耗尽生命的能量，可没想到，仅仅只过了一天，狱卒就来送断头饭了。她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一点硬成坨的米饭，几根青黄相接的菜叶，简单至极，根本没有传言中的那么丰盛。也许她犯下的“罪行”真的是天怒人怨，连最后一顿饭都不让她吃好。
不过也无所谓了，她早已心死，根本不想碰那些饭菜，扫了一眼又阖上双眸，可忽然铛的一声刺耳巨响，就像在她脆弱的心脏上狠狠一敲，几乎穿破了她的耳膜，吓得她惊恐地抽搐了一下。
狱卒手里拿着一根铁棒，在手腕粗的链条上反复敲击：“陛下圣谕，重犯柳渊澄，明日游街行刑。”
柳渊澄闻言，眼神里的惊骇很快褪去，转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嘴角渐渐浮起一个苦涩的浅笑。
要解脱了。
她只希望这一次，她魂飞魄散也好，重归轮回也好，就是不要再重复这怎么也过不好的一生。
第二日，按照锦衣卫的规矩，柳渊澄很早就被带离了牢房，套上厚重的枷锁和脚镣就被扔进了一个粗木囚车中。
天刚亮，囚车就缓缓驶出了诏狱，开进了京城的街道。时辰尚早，北方的早春清晨仍是寒意料峭，惨淡的浓雾紧锁京城，却不影响天京城的百姓早早就严阵以待，只为能在这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身上踩上一脚，出口恶气。
囚车一出，就像一块石头掉入水中，瞬间被疯狂地卷入海底。百姓们积攒许久的怨恨和不满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女阎罗，下地狱！”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人们抄起手中的烂菜、石块甚至碎瓦片，劈头盖脸地向囚车扔去。柳渊澄想躲避，想低头，想遮住脸，可一大块木枷卡在脖子上，根本无法动弹，她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被动地承受万民的唾骂和诅咒。
道路上挤满了人，囚车前行十分艰难，开道的锦衣卫拼命维持秩序，却根本阻挡不了民众每个人都想上来踩一脚的愤怒。从黎明到正午，囚车绕着京城的主要街道极慢极慢地走了一圈，整整三个时辰，柳渊澄耳畔的辱骂从未停止过。
从开始的绝望痛苦到后来的心哀如死，她渐渐将灵魂抽离出身体，进入入定的状态，仿佛圆寂前的老僧。
接近正午，雾气虽转淡，但仍然固执地笼罩在京城上方。日色无光，凛风猎猎，但现场的气氛在囚车驶入刑场的那一刻，达到了高潮。人们把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呼喊着咆哮着怒吼着，引颈期盼“女阎罗”人头落地，只有她飞溅的鲜血才能让这种疯狂的群体情绪得到彻底的宣泄。
刑场前方搭了一个高台，王路昆身穿一身飞鱼服，安坐在监斩官的位置上。他俯视一圈鼎沸的人群，在疯狂的气氛中站起身，厉声道：“押解犯人入场！”
囚车停下来了，数名锦衣卫上前，用枪棒将柳渊澄团团围住，押着她走向刑场。柳渊澄僵坐许久，又没有饮食，身上早就没了力气，一步一步走得很费力。
王路昆从监刑台上拿起一卷黄纸，朗声宣读：“犯人柳渊澄私造地牢，谋人性命，制毒犯科，贻害万民，按律斩。”
人群旋即爆发出震天的呼喊。而在风暴的中心，柳渊澄却置若罔闻，她专心看着脚下的路，每一步依旧迈得很小心很缓慢。
看着她迟钝瘦削的身影，王路昆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决定再往火上浇把油，便尖声道：“犯人柳渊澄，时辰到了，你还不走快点？怎么，还端着你官家小姐的派头，在这纤纤作细步呢？”
他话音一落，人们才“发现”——原来柳渊澄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不仅摆臭架子，更是苟延残喘，妄图拖延时间在这个世界再活得久一点。
而她是个恶贯满盈的毒妇，她根本不配再多呼吸一口空气！
人群的愤怒在这一刻被引爆了，一个中年男子一马当先，率先突破了官府的封锁线，飞奔到刑场之上，一把推开围住柳渊澄的锦衣卫，冲到她面前，抬手就是一拳。
“女阎罗，你害死了我儿子，我要生啖你肉！”说着，他就咬牙切齿地扑将过来，好在锦衣卫反应迅速，一声断喝，杀威棒就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将男子紧紧控制住。
“女阎罗，你不得好死！你死了也会下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男子被伏在地，却倔强地昂着头颅，怒气冲天地诅咒着。
“住手！不得在刑场内造次，否则大刑伺候！”锦衣卫高喊起来。
可愤怒的人群就像一个被炸开的火药桶，已然滑向了失控的边缘。有了那男子的带头，很快又冲上来几个怒火万丈的人，嘴里大喊着报仇雪恨，向柳渊澄飞扑而去。
锦衣卫没想到人们竟一个个像疯了一样，为了泄愤竟敢公然闯入刑场，不得不挥舞着枪棒驱赶人群。场面上的秩序愈发混乱，越来越多的人冲开封锁涌入刑场，官兵与民众来回推搡谩骂，冲突愈发激烈，很快就完全失去了控制，人一团一团拥挤在一起，乱得像个菜市场。
高坐监刑台的王路昆一看情况不对，没想到事态竟发展成这副混乱样子，连忙扯着嗓子大声喝道：“肃静！肃静！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刑场！还不速速离开，否则以重罪论处！”
可下面早已乱成一团，人们蜂拥进来，相互拉扯扭打，根本无人顾忌王路昆说了什么，局势完全脱离了官府的掌控。
王路昆惊得脸都白了，只好一跃而下，跳入人群中维持秩序。就在手忙脚乱之际，他只觉后背被不知道什么人的手肘狠狠一顶，他失去平衡往前一倒，再往旁边一看，周围也倒下一片人。
他惊慌失措地回身望去，只见有一蒙面男子骤然凌空腾起，一手抱住柳渊澄，一手扬起一根长长的绳索，往旁边的楼台上一挂，如瞬移般在空中荡了一圈，眨眼间就落在了一片空旷的高台上。
“大胆狂徒，拿命来！”王路昆高举绣春刀，率先掠了出去，很快就追上了蒙面男子的步伐。那男子区区一人，怀里还抱着柳渊澄，竟也不慌不忙，轻巧地左躲右闪就避开了猛烈攻势。
“你到底是何人？”王路昆一边进攻，一边喝问，看此人的身形眉眼，绝非孔聿黎，那还有谁会为了柳渊澄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蒙面男子没有应答，只是极有章法地与他缠斗。从身手路数上看，此人功力颇深，王路昆无论变幻什么招式，男子都能轻易化解，始终不让他占据上风。
王路昆见久攻不下，心中焦急不已，便大声呼叫道：“来人，来人呐！快抓住他！”
刑场上的锦衣卫少说也有三四十人，可大部分都被迫加入了群体性的混战，被人们推搡拉扯，根本脱不了身，只有几个人好不容易摆脱人群匆匆赶过来支援。
蒙面男子一看救兵来了，不敢再恋战，右手猛地一震，从衣袖中甩出数枚暗器，径直飞向围攻他的人。打头的几个锦衣卫没待反应过来，就中了暗算，一个个倒地痛呼，唯有王路昆身形一摆，堪堪躲避过去。
趁着这间隙，蒙面男子收了功夫，转身一跳，跃上更高的屋顶，很快就没入天京城弥漫的浓雾之中。
王路昆正要去追，可眼风一扫暗器，却惊得心里一阵抽搐。
那暗器异常锋利，呈六角型，薄如蝉翼。
这不是地牢中造出的暗器吗？那可是卖给瓦剌人的秘密兵器，是王显最大的秘密，那个劫匪怎么会有？
他瞪着暗器愣了须臾，这才回过神来要去追那男子，可一抬头，远处是一片白茫茫的雾色，再也不见两人的身影。
完了，这下事情闹大了，在全程百姓的见证下，在层层把守的刑场中，他作为监斩官，竟让一个来路都没搞清楚的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单枪匹马劫走了重刑犯柳渊澄，这是无可挽回的错误，更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他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双手一抖，绣春刀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与此同时，刑场的秩序总算控制住了，终于脱身的锦衣卫们飞奔到王路昆面前，请示道：“王佥事，人跑了，追不追？”
王路昆极度懊恼地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很快又睁开，振臂高举绣春刀，咬牙切齿地喊道：“追，都给我追！现在京城还封着城，他们一定出不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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