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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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七…

    真的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再一看他朴素的笑脸，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天生乐观豁达的普通人，可柳渊澄觉得他一定不简单，便试探着问道：“杨大哥，你为了救我冒了这么大风险，家里人不担心么？”

    杨七坦然地笑了笑，道：“我本就一个人生活，在这世上无牵无挂。”

    柳渊澄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好深究，只点头致谢，正要回去休息，却被杨七叫住了：“柳小姐，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我…”柳渊澄被他一说，骤然想起了孔聿黎和非非，原本充斥着迷茫和虚空的心里立刻泛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拉扯着她全身每一处都痛苦地抽动起来。

    她的爱人，她的孩子…现在到底怎么样？她很想去看一看，至少问一问他们的处境，可现在她正被全城通缉，根本不能露面。

    她立在原地，艰难地大口呼吸几下，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最终，她只是紧紧压住自己的心口，淡淡道：“多谢，我并没有什么需要。”

    柳渊澄的睡眠一直很浅，可这一次却深陷梦魇无法自拔。

    梦里，她落入了一个恐怖的循环，她和孔聿黎带着非非，不停地被人一遍遍追杀，却怎么也走不出这个怪圈。她一次次地看着孔聿黎倒在血泊之中，非非在她的怀里断了气息，她只能绝望地痛呼：

    “非非！公子！不…”

    “柳小姐，柳小姐！你没事吧？”

    循环终被打破，她的耳畔响起了杨七焦急的声音，她慢慢睁开了眼，额头上涔涔冷汗，头痛欲裂。

    “你做噩梦了吧？”杨七拿出一杯热水和一块手帕递给她，安抚道，“不过也别太担心，你之前经历了那么多事，做梦很正常。”

    柳渊澄拢被起身，喝了点水，狂跳的心脏才逐渐恢复正常。她擦了擦汗珠，抱歉道：“对不起，梦中呓语打扰到你了吧？”

    “没事没事，我倒是睡得好得很。”杨七摆了摆手，关切地看着她劝道，“不过，事情太多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见柳渊澄没什么反应，他低下身子看着她，很自来熟地问道：“想聊聊么？我陪你。”

    柳渊澄见状，不自然地转过头去，默然不语。

    杨七好像没看懂她略显排斥的肢体语言，又主动道：“那位‘公子’，你已经提到过两次了，他就是孔家的公子吧？”

    柳渊澄抬起双眼看他，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杨七继续说道：“官府通告说，你是疫病的罪魁祸首，孔聿黎原先被你所劫，后来却甘心为你驱使，不仅助纣为虐，还死不悔改。可依我看，你们的关系绝不是那样。”

    柳渊澄闻言眼眶一红，哑着嗓问道：“你可知他在哪里？”

    “坊间传闻说，陛下顾忌镇西大将军和孔家，就没有赐死，还把他关在锦衣狱。”

    锦衣狱…

    锦衣狱堪比地狱，待在里面生不如死，他身上还有伤，不知能不能撑得住呢？

    “虽说锦衣狱苦了点，但活着总还有希望嘛，据说孔聿黎以前都在边关历练，想必身体很好，对于军旅之人而言，这点苦算什么…”杨七絮絮叨叨劝着，可越说，柳渊澄的脸色越不对劲，他赶紧一拍自己的嘴，转换话题道，“哎哎哎，不说这些了，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啊。那个…对了，你梦中还叫了‘非非’，这又是谁呀？”

    提到非非，柳渊澄心里更难受，她低下眼眸，双手紧紧绞住衣角，轻声道：“她是我的女儿。”

    杨七立刻睁大了眼睛，惊呼道：“天哪，你有女儿？是和孔聿黎的？”

    柳渊澄被杨七的直截了当震惊到了，他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往人胸口上插刀子，可这份直接却也反映出，或许他不过是一个心思简单、有啥说啥的平常人。

    她看着他清亮的眼眸，犹豫地点了点头：“是的。”

    “唔…”杨七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过于直白，顿了半晌，才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道，“那…小丫头还好吗？”

    “应该还好吧，我很久没见到她了。”柳渊澄肩头颤动着，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唉…”杨七神情严肃地叹了口气，“原来你是有家有孩子的人了，那你何必还冒险做这些事情？而且我看你做的都是救苦救难的大善事，怎么会反倒被栽赃成了罪魁祸首呢？”

    柳渊澄擦掉泪水，微微偏头，不再正视杨七：“杨大侠，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我之所以沦落至此，皆是天意使然罢了。”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今皇帝不理朝政，宠幸太监王显。王显此人权欲熏天，在朝中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在民间搜刮民膏榨取民力，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这样一个权臣，在你被抓到之后就突然研制出了解药，在京城搞起了免费施药，还从早到晚全程监督，摆出惜民爱民的架势。这其中会没有猫腻？我看啊，你肯定是什么地方得罪王显了，被他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你的功绩被他抢占了，他干过的坏事却让你背锅。他构陷你的那些罪名罪状，我看过了，漏洞百出，但他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他很会玩弄人心，故意引导大众舆论，引导皇帝以最快的速度判你死刑，生怕你多活一天，想用你的死来快速结束这一切，彻底洗白自己。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该下地狱？”

    柳渊澄面无表情地听完，淡淡道：“杨大侠，以我为鉴，难得糊涂。”

    杨七拊掌一笑：“哈哈，柳小姐经历了这么多苦难，还保持着善良本性，难得，难得啊。现在想来，你当时来慈清寺送药，也是留了后手吧，你把药方送给我们每一个人，也是希望我们病好后可以把解药传出去，却没想到王显竟这样奸诈狠毒，一把火烧死了那么多人。当时我为了逃命，没能把药方带出来，真是太可惜了，否则哪里还会让王显假模假样地装救世主？”

    柳渊澄垂眼摇了摇头，满脸疲惫：“事已至此，不必再提了。”

    “我明白，我不再提了，你好好休息吧。”杨七歉然地冲她一笑，正要起身离开，又突然回头道，“对了，明天我要出去弄点吃的，如果你真的很想你女儿，我可以替你打听打听她的近况。”

    柳渊澄猛地抬起头，浑身仿佛被点亮一般，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的欣喜：“可…可以吗？现在我们被全城通缉，你能出门？”

    杨七一笑，骄傲地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没人见过我的脸，而且你睡着的时候我就经常出门去找吃的，这个地方没人查得到。”

    柳渊澄的脸上浮起一个苍白却真挚的笑容，俯首致谢道：“那多谢你了，她现在被寄养在宁国公府。”

    第二日，杨七很早就出了门，许久都没回来。

    柳渊澄惴惴不安地坐在地窖中，生怕杨七会带回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她深知，自己被劫走，朝廷一定大怒，王显知道非非的存在，也知道袁契先前的所作所为，不知会不会对宁国公府下狠手。

    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每分每秒都在煎熬，从白天等到晚上，杨七仍未归。她有些坐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打开地窖的门，一阵劲风涌入地窖，带进来一大块散落的雪团。

    京城下雪了。

    算算日子，现在已是农历二月了。都说初春时节下大雪是个好兆头，预示着这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柳渊澄知道，此时的大琰已经仿同一个只剩架子的雕花大床，摇摇欲坠，今年夏季瓦剌的进攻将给这个脆弱的国家带来最后一击。

    她也曾妄想改变大琰的命运，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在滚滚前行的历史巨轮面前，她这种行为真的是个挑梁的小丑，撼树的蚍蜉。

    她自嘲地摇了摇脑袋，探出身子向外张望。

    天色已晚，大雪纷扬，远处除了茫茫一片白，什么也看不见。她仰头四顾，雪片落在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她正要缩回去时，耳畔忽然传来踏雪而来的声音。她借着地窖的微光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麻布包裹，弓起身子迎着大风前行，明明身材高大，却佝偻着像个老头。

    还没等柳渊澄说话，杨七已经看到她了，忙催促道：“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外面好冷。”

    他快步跑过来，迅速跳进地窖关好门，才长吁一口气，手指僵硬地取下落满白雪的斗笠，哆嗦道：“哎哟，外面可真冷啊。幸好劫法场那天不是这鬼天气，不然我的武功都要冻得施展不开了。”

    在这环境下，还能心情愉悦地开玩笑的，也就只有杨七了。

    他对着手心左右哈气，总算缓过来后，才打开麻布包裹，像被法术一样取出好几样菜和点心，甚至还有一只冒热气的烧鸡。

    “快来尝尝，京城内疫情消退，总算解封了，铺子也都开张了，今日到处都是鞭炮声，比过年还热闹呢，路上人好多，这些好吃的呀，我排了一天的队才买齐。”杨七开心地张罗着，伸手掰下一只鸡翅膀递给柳渊澄。

    原来他这么晚回来，是排队买吃的去了。一个被全城通缉的要犯，竟然大摇大摆地走街串巷，品尝美食。

    真是个奇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