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乐书网] https://www.leshu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杨七的话再度应验了。

    没过几日，官府就放出消息，声称“柳渊澄”和劫匪已经被抓到了，并且以最快的速度问斩，百姓们淤积许久的怨气就如同决口的洪水，虽然猛烈汹涌，但很快便烟消云散。因为孔升的力保，孔聿黎被免去了死罪，投入条件相对没那么恶劣的刑部监牢关押，勉强延续了一口气。

    震惊天下的柳渊澄一案，至此尘埃落地。

    京城的生活终于恢复了正常，紧闭两个多月的永定门也终于开启，不过细心的人们会发现，进出城门时的检查依然十分严苛。

    柳渊澄手上的伤还没好彻底，为了躲避锦衣卫的秘密搜查，她还是不敢轻易出门。但杨七却很开心，他每天乔装打扮好，就走街串巷采买美食，打听消息，自由自在得就像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

    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了大半个月，有一天，杨七一大早出门买吃食，没过多久就两手空空回到了地窖，给柳渊澄带回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今年冬天瓦剌人因受雪灾向大琰请求援助，本来皇帝都应下了，可不知为何，又反悔了。瓦剌大汗脱台十分生气，暗地里派人在边境一带频频越境袭扰，抢劫掠夺，还伤了百姓。脱台还扬言，如果大琰不给援助，就将率瓦剌勇士兵分多路，扫荡大琰，他们不好过，也绝不让我们好过。”

    柳渊澄默默听着，眼角止不住地疯狂跳动。

    瓦剌和大琰的战争还是无法避免，历史的进程终究是人力无法扭转的。这一世她对抗天命，奋尽全力做了那么多，可上辈子的悲剧依旧不断重演，她的命运如此，大琰的命运亦是如此。

    她疲惫地阖上双眼，忽然对于未来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感觉做什么都不过徒劳而已。

    “柳小姐，你怎么这么淡定？是不是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杨七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

    柳渊澄苦涩地摇了摇头。她曾经将此事透露给孔聿黎和袁契，希望借助他们的力量做些改变，可没想到两人都受到自己的牵连，一个入狱一个禁闭，如今面对一个毫无政治能量的人提及此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杨七没等到她任何回应，便道：“关于此事，我有一些推测，恐怕与孔公子有关。”

    话音一落，柳渊澄就睁开了眼睛，在她极为关切的目光中，杨七继续说道：“现在朝堂之上正在讨论派人去与瓦剌谈判，依我看，这个人选一定会十分出人意料。”

    柳渊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愕然道：“依你的判断，难道那个人是公子？”

    “不错。”

    “可他现在是有罪之人，怎么会被派去担任大琰的使臣？戴罪立功这件事，可不是这么做的。”

    “现任瓦剌大汗脱台，去年刚刚继任汗位，因为年纪很轻，威望不高，有几个部落对他很是不满。但脱台此人很有野心，整日幻想着要占领中原，他需要一场胜仗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而这场胜仗最好的对手，就是大琰。我想，脱台这一次是想以雪灾援助为由头，故意挑起争端，趁机发动战争。”

    “依你的意思，脱台是铁了心要打仗，那派使者去和谈还有什么用？”

    “所以这次派出的使者，一定很讲究。首先，必须熟悉边务，其次，要有一定威望，最好能对瓦剌人形成一定威慑。再者，这个人选还要符合大琰各方的利益。纵观整个朝堂，有选出几人来？”

    “符合各方利益…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万一两边谈不拢，瓦剌人撕票，那也不过损失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柳渊澄的表情凝结住了，冷汗涔涔而下：“可…可皇帝怎么能放心派公子出使，就不怕他趁机叛逃么？”

    “孔升辞了官，手里没了实权，还被皇帝以替子赎罪的名义变相软禁。孔聿黎向来孝顺，有他父亲做人质，他绝不会叛逃。”

    “就算你所言有理，但这迷局你能看穿，我想孔将军、公子他们一定也能看得明白，他们又怎会上当呢？”

    “因为孔升和孔聿黎完全没有拒绝的能力，他们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就算面对着结局一清二楚的阳谋，也是无能为力。”

    柳渊澄听完，藏在宽袖中的双手越抖越厉害，她不得不压下身子，将双手紧紧环在胸前，大口大口地喘气。

    杨七走了过来，在她身边蹲下，轻轻扶住她瘦削的双肩，靠在耳边以一种既温柔又蛊惑的声音说道：“柳小姐，你知道些什么，说出来吧，如果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柳渊澄向前挪了两步，挣开他的手，双眼颇为警惕地打探：“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大琰的局势，乃至瓦剌的时政，你竟都能了如指掌？”

    杨七扬起嘴唇笑了笑，眼神中露出一抹极不常见的睥睨天下的傲气：“当年诸葛孔明也不过一乡野村夫，却对天下大事了然于心，可见只要多读书勤思考，分析局势也没什么难的。”

    “好大的口气！”柳渊澄暗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只觉忽然间好似换了一个人。

    “柳小姐，你不必担心。”杨七语气一转，立刻柔和下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才会对你和盘托出。你救了我，我也想帮你，就是这么简单。”

    柳渊澄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来回睃巡，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到就在今年夏天，脱台率兵进攻大琰，德庆皇帝率领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却节节败退，瓦剌人一路打到京郊，在那里与琰军决一死战。”

    “结果呢？”

    “我不知道，梦境到此便结束了。”再回忆起上辈子，柳渊澄的神思有些恍惚，清冷的脸上流动着一片掩盖不住的哀伤。

    杨七闻言，并没有表现得很诧异，只是严肃地敛起眉峰，仰头靠在墙上闭眼沉思。过了许久，他忽然兴奋地拍起手来，道：“如果朝廷真派了孔聿黎去和谈，我们就去找他，也许还有转机。”

    柳渊澄与他目光相接，须臾间就猜到了他所想，她眼睛一亮，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活力：“那就等等看。”

    事情的发展再次验证了杨七的判断，三日之后，朝廷秘密下令让孔聿黎出任使臣，与瓦剌和谈。

    柳渊澄曾经有过怀疑，所谓秘密下令，自然不是广而告之的。杨七到底有什么能耐可以获取如此核心的信息？可当她试图询问的时候，杨七却打哈哈转移话题，只说是时候该离开地窖了，他要出去一趟，做好准备。

    当天晚上，杨七回来的时候，怀里还揣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他抽出一件看起来十分华贵的水绿色大袍，放到柳渊澄面前：“柳小姐，外面冷，加件衣服，我们准备走了。”

    “现在？”

    “是呀，现在是深夜，我们不趁着月黑风高溜出去，难道还等大白天给人逮个正着？”

    柳渊澄看着这件在烛光下都泛出丝滑光泽的衣裳，不禁疑惑道：“可我们就这么出去？这衣服…会不会太张扬了些？”

    杨七认真地摇了摇头，应道：“不张扬，多好看啊，而且现在晚上，谁能看得见呀。咱们先到我那裁缝铺子里休整几日，等你有了新身份，我们才能出城。”

    “什么新身份？”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对了，你的手怎么样了？”

    “多谢你的药，伤口已经痊愈，但留下了一点疤痕。”柳渊澄伸出十根手指，数条如蜈蚣一样的浅红伤疤贴附在葱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唔，这几日出入京城审查的重点就是脸和手，根据我的消息，城门的守卫会十分细致地检查，就是防备我们浑水摸鱼溜出京城，所以，我们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杨七说着，把绿衣一把塞进柳渊澄怀里，催促道，“你快去换衣服吧，我也该收拾收拾了。”

    柳渊澄半信半疑地走进隔间，穿上大袍，顺道整理了一下的头发。忙活好一阵，待她拾掇完走出来，杨七也换了件银灰色的长衫，束起一个饱满高耸的发髻，正背对着她插上一根流云型的铜簪。

    “杨大侠。”她轻轻叫了一句。

    “柳小姐，有礼了。”杨七应声回头，双手相叠躬身向她行了一礼，柳渊澄看见他的脸，惊愕地半张着嘴，愣在原地。

    原先那个满脸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游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郎。虽然深邃的眉眼还保留着之前的些许神韵，但洗净污渍、刮掉胡子之后，整张脸都与之前判若两人。

    “你…”柳渊澄抬手指着他，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

    “怎么？认不出我了？”杨七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爽朗地大笑，“看来这个大胡子伪装，真的很成功嘛，连你都觉得换了个人对不对？”

    柳渊澄望着他兴奋的样子，心里百味杂陈，这个杨七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看起来性格直爽，可相处这么久，他仍然像一团迷雾，看不穿猜不透。

    “这衣服好看么？”杨七无比兴奋地摸着身上的绸缎，自顾自地感慨，“许久没穿这么好的衣服了，穿着它离开地窖，也算是给自己转个运，之后咱们要顺顺利利哦。”

    “杨大侠，”柳渊澄忍不住开了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没骗你，我真的是个商人，这些衣服就是从我的裁缝铺子里拿来的。我们现在出去，做好准备，等到合适机会再出城。”

    柳渊澄有些半信半疑，但也没有选择，便跟着杨七走出了地窖。